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池映柚密密实实地裹在中央。那股清冽中带着苦涩的气息，钻进鼻腔时带着针尖似的凉意，刺得她喉咙发紧，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睫毛像被胶水粘住般沉重，每抬一下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视线起初是一片混沌的白，像是被揉皱的宣纸，过了好几秒，那些模糊的色块才慢慢拼凑出清晰的轮廓——白色的天花板上嵌着菱形的顶灯，边缘积着薄薄一层灰；白色的墙壁上贴着浅棕色的木纹贴纸，靠近床头的地方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磕过；右手边的输液架上挂着透明的输液袋，液体正顺着细管一滴滴往下落，在连接针头的地方泛起小小的漩涡。
这里是医院。
这个认知刚冒出来，后脑勺就传来一阵钝痛，像是有根生锈的钉子正慢慢往骨头里钻。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却发现手臂沉得抬不起来，手腕上还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隐约能看到底下渗出的淡红色血渍。
车祸的记忆碎片猛地冲进脑海。
刺眼的远光灯，尖锐的刹车声，方向盘失控时剧烈的晃动，还有身体被狠狠抛起又重重砸下的剧痛……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前挡风玻璃上蔓延开的蛛网裂痕，以及裂痕外那片迅速暗下去的天空。
原来不是梦。
她真的出事了。
“映柚？”
一道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像温水漫过脚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池映柚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心脏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骤然一松，像是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苏世均就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深灰色的高定西装，只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领带松了半截，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骨，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守了很久。他的手搭在床沿，指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着，看到她醒过来，那双总是平静的眼里立刻漾起惊喜，像是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说着，伸手想探她的额头，动作自然又亲昵，“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过来看看？”
熟悉的温柔，熟悉的体贴。
池映柚心里一暖。她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长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身边的人总是对她很好，尤其是苏世均。他们是家族联姻定下的婚约，可他待她却像是对待稀世珍宝，纪念日永远记得带她去最喜欢的餐厅，生理期会提前备好红糖姜茶，就连她随口提过的小众设计师，下次见面时他都能递上对方最新季的画册。
周围的人都说她好命，能遇到苏世均这样完美的未婚夫。池映柚自己也觉得幸运，就像走在路上总能捡到硬币，抽奖时永远能中再来一瓶，她的人生似乎被按下了幸运键，顺遂得不像话。
“世均……”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刚想让他别担心，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的肩膀。
下一秒，池映柚的呼吸猛地顿住，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后面的话卡在舌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苏世均左边的肩膀上空，悬浮着一串半透明的绿色进度条。那进度条大概有手掌长短，边缘泛着淡淡的荧光，像游戏界面里没加载完的进度条，而进度条的末端，赫然显示着一行黑色的小字——【池映柚好感度：70%】。
那串东西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挂在那里，随着苏世均微微前倾的动作轻轻晃动，绿色的色块在白炽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70%的数字清晰得像用马克笔写上去的。
池映柚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车祸撞到头，说不定把视网膜撞出了问题，才会看到这种奇怪的东西。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进度条依然稳稳地悬在那里，甚至因为苏世均抬手的动作，离她更近了些。
“怎么了？”苏世均注意到她的失神，手停在半空中，眼底的关切又深了几分，“是不是头很痛？我这就去叫医生。”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池映柚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盯着那串进度条，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咚咚咚地撞着胸腔，震得耳膜发疼。
这到底是什么？
“她又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像是在抱怨什么麻烦事。池映柚猛地抬头，却看到苏世均正担忧地望着她，嘴唇根本没动。
他甚至还保持着刚才抬手的姿势，眼神里的“关切”丝毫未减，仿佛刚才那句带着戾气的话从未出现过。
池映柚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幻听？
她攥紧了床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一定是这样，车祸的后遗症，脑子还没清醒，才会又出现幻觉又出现幻听。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心脏却跳得更快了，像要挣脱喉咙跳出来。
“映柚，别吓我。”苏世均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急切，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有些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池映柚清晰地看到，那串进度条上的数字跳了一下，从70%变成了71%。
绿色的色块往前推进了一小格，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为什么会动？
她猛地抽回手，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输液管，针头在血管里滑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啊……”她低呼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这么不小心？”苏世均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责备，却还是立刻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别动，医生马上就来。”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可池映柚却觉得那声音像裹着糖衣的针，甜腻的表象下藏着冰冷的尖刺。她不敢再看他，视线慌乱地在病房里扫来扫去，想要找到点什么来证明自己是正常的，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刺眼的白，让她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突然在她脑海里响起，清晰得仿佛有人拿着扩音器在她耳边播放：
【根据系统检测，目标人物生命体征平稳，血压110/70mmHg，心率85次/分钟，无异常状态。】
池映柚浑身一僵。
不是幻听。
刚才那句“她又是怎么了”，还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电子音，都真实得可怕。
她猛地看向苏世均，对方正低头看着输液管，侧脸的线条柔和，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看起来忧心忡忡。可那串悬浮在他肩头的进度条，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71%的数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系统？目标人物？
这些词语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慢慢拼凑出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她想起以前看过的那些网络小说，里面总有各种各样的系统，各种各样的任务者，他们穿梭在不同的世界，为了完成任务而接近某个目标……
难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太荒唐了，怎么可能？苏世均是她的未婚夫，是那个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会记得她所有喜好，会温柔地对她说“以后有我”的人。他怎么可能是……
“映柚？”苏世均转过头，恰好对上她的视线，眼底的温柔恰到好处，“医生来了。”
池映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果然出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他们推着治疗车走进来，金属轮子在地板上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医生拿着听诊器走到床边，语气平和地问：“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池映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视线越过医生的肩膀，又落回苏世均身上。他站在医生身后，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脸上带着得体的担忧，可那串进度条上的数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72%。
绿色的色块在他肩头明明灭灭，像一个诡异的信号。
医生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池小姐？能听到我说话吗？”
池映柚猛地回神，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嗯……有点疼。”
“正常现象，脑震荡会有这种反应。”医生一边记录着什么，一边解释道，“再做个CT复查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
苏世均立刻接话，语气里的关切恰到好处：“医生，麻烦您一定仔细检查，她从小就怕疼，要是有什么后遗症就不好了。”
“放心吧，我们会的。”医生笑了笑，转身对护士说，“准备去做CT。”
护士应了一声，开始整理输液管。苏世均上前一步，想帮忙扶她起来，却被池映柚下意识地避开了。
“我自己可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苏世均的动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好，慢点。”
他站在一旁，看着护士扶着她下床，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仿佛时刻担心她会摔倒。可池映柚却能清晰地看到，他肩头的进度条因为她刚才的拒绝，从72%掉到了70%。
绿色的色块往后退了两格，像一个无声的警告。
走到病房门口时，池映柚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苏世均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她的方向，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体贴的模样。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像个完美的王子。
可只有池映柚知道，在那层温柔的皮囊下，藏着一个她从未认识过的东西。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道更浓了，混合着药味和灰尘的气息，让她胃里一阵翻涌。护士扶着她往前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在敲打着一面空心的鼓。
池映柚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苏世均肩头的进度条，那句没有出口的抱怨，还有那个自称“系统”的电子音……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二十一年来深信不疑的“幸运”，可能只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那些对她的好，那些温柔和体贴，难道都只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好感度”？不可能的吧？
她想起了柳谦誉，那个总是把“小柚想要什么哥都给你”挂在嘴边的哥哥，每次她生日都会包下整家甜品店，只为了让她尝一口最新鲜的蛋糕。
她想起了宋绪皎，那个嘴上说着“池映柚你能不能别这么笨”，却会在她被刁难时第一个站出来护着她的学弟，会偷偷把她喜欢的歌手演唱会门票塞进她书包。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他们也会有这样的进度条吗？
这个念头让池映柚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窖。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尖锐的痛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任人摆布了。
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好感度”而来，那她倒要看看，这场以“喜欢”为名的游戏，到底是谁先玩不下去。
她抬起头，看着走廊尽头那片刺眼的光，心里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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