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辛夷镇被蝉鸣泡得发涨。午后的阳光晒得柏油路软绵绵的,梧桐树叶绿得发亮,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甜腻的草木香。
谭鱼的数学题越做越顺了。
每天黄昏的梧桐树下,成了雷打不动的约定。她抱着那本画了小鱼的练习册,一道题一道题地问,苏宁州总是耐心地听,耐心地讲,偶尔会用笔敲敲她的草稿纸:“这里算错了,再仔细看看。”
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手背,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谭鱼就会猛地缩回手,低头假装演算,耳根却悄悄红透。
苏宁州好像没察觉,又好像察觉到了,只是眼底的笑意会深一点,讲题的语速会慢一点。
这天讲完最后一道题,夕阳正把天空染成蜜色。蝉鸣从树叶间钻出来,聒噪得让人心里发慌,又带着点莫名的雀跃。
“下周就要月考了。”苏宁州忽然说。
谭鱼的心跳漏了一拍:“嗯。”
她有点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对考试有了“想考好”的期待。以前总觉得考多少分都一样,反正没人在乎,可现在握着笔,会下意识地想:再仔细点,别让他失望。
“别紧张。”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很温和,“就像平时做题一样就好。”
“我怕考不好。”谭鱼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练习册的边角,“怕让你白教了。”
“不会。”苏宁州的声音很笃定,“你已经进步很多了。”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放在她面前的练习册上。是颗草莓味的,糖纸亮晶晶的,在夕阳下闪着光。
“提前给你的奖励。”他说,“不管考多少,只要比上次进步了,就值得奖励。”
谭鱼看着那颗糖,又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揉碎的星光,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她拿起糖,攥在手心,温度透过糖纸传过来,暖得让人安心。
“谢谢。”她小声说。
“加油。”他看着她,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那天晚上,谭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了一整套数学模拟题。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只有台灯的光落在练习册上,暖融融的。她做得很认真,遇到卡壳的地方,就停下来,想想苏宁州讲题时的样子,或者摸一摸口袋里那颗草莓糖。
好像这样,就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月考前的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着重点,忽然点了谭鱼的名字。
“谭鱼,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你来说说。”
全班的目光又一次聚过来,带着点惊讶和嘲讽。谭鱼捏紧了笔,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这一次,她没有低头。
她看着黑板上的题,清晰地说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声音不大,却很稳。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公式和符号,此刻像变成了熟悉的朋友,乖乖地听她调动。
说完的时候,教室里安静了几秒。
数学老师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难得没有批评,只是点了点头:“嗯,思路是对的。坐下吧。”
谭鱼坐下时,手心全是汗,心里却像炸开了烟花,甜得冒泡。她偷偷看向窗外,阳光正好,蝉鸣又响了起来,像是在为她鼓掌。
月考那天,天空蓝得不像话。谭鱼走进考场时,在走廊里遇到了苏宁州。他是隔壁考场的,手里拿着笔袋,看到她,朝她笑了笑。
“加油。”他说。
“你也是。”谭鱼回了个笑容,心跳得飞快。
数学考试的铃声响起时,谭鱼翻开试卷,深吸了一口气。前面的选择题很顺利,填空题也大多是她练过的题型。做到最后一道大题时,她卡壳了。
那道题很难,步骤繁琐,她算了两遍,都得到不同的答案。窗外的蝉鸣聒噪起来,她的额头渗出了汗。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想起了苏宁州的话:“别急,一步一步来。”
她闭上眼,深呼吸,重新拿起笔,从题目给出的条件开始,一点一点推导。这一次,她没有慌,指尖划过草稿纸,留下清晰的痕迹。
当最后一个数字落下时,铃声正好响了。
谭鱼放下笔,看着试卷上完整的解题步骤,忽然笑了。
不管结果如何,她已经尽了全力。
考试结束后,同学们都在讨论题目,谭鱼背着书包,慢慢往梧桐树下走。苏宁州已经在那里了,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本书。
“考得怎么样?”他抬头问她。
“还行。”谭鱼在他身边坐下,有点不好意思,“最后一道题,好像做出来了。”
“厉害。”他笑着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真心。
夕阳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蝉鸣依旧聒噪,却不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像一首温柔的歌。
“苏宁州,”谭鱼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他们明明不熟,他是众星捧月的学神,她是被人忽视的尘埃,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教她做题,保护她,给她糖吃?
苏宁州翻书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把云染成了粉红色。
“因为,”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我觉得你很好。”
谭鱼愣住了。
“你很努力,很认真,”他继续说,“只是以前没人看到而已。”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原来真的有人看到了,看到了她偷偷的努力,看到了她藏在怯懦下的坚持。
眼泪忽然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低下头,肩膀轻轻发抖,却不是因为难过。
“谢谢你。”她哽咽着说,“真的,谢谢你。”
苏宁州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放在她手里。还是草莓味的,亮晶晶的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
“别哭了,”他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温柔,“再哭,糖就化了。”
谭鱼破涕为笑,攥紧了那颗糖,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空渐渐暗了下来。蝉鸣歇了,只有晚风拂过梧桐叶的沙沙声。
“成绩出来,我请你吃冰棍。”苏宁州忽然说。
“好。”谭鱼点点头,眼里还带着泪光,却笑得很亮。
她知道,不管成绩如何,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里,害怕被人看到的谭鱼了。
因为有人告诉她,她很好。
因为有人愿意站在她身边,陪她听蝉鸣,看夕阳,等一场属于她的晴天。
手里的草莓糖,好像在悄悄融化,甜意顺着指尖,一点点淌进心里,甜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