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五岁的王默心中，被恐惧拉得无比漫长。
门“砰”地关上后，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声，也隔绝了妈妈熟悉的气息。偌大的客厅瞬间变得空旷而冰冷，只有惨白的电光时不时透过窗户，将家具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兽，投射在墙壁上。每一次雷声滚过，小小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瑟缩一下。
她紧紧抱着妈妈塞给她的旧外套，上面还残留着妈妈温暖的、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味道，这是此刻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物件。大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家门，耳朵竖得高高的，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雨声、风声、雷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怪兽的咆哮。王默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像揣了只不听话的小兔子。妈妈去哪儿了？去捡那颗掉下来的、好亮好亮的星星了吗？星星……会咬人吗？为什么妈妈走的时候，眼神那么可怕？
就在她胡思乱想，眼泪又要忍不住掉下来的时候——
咚…咚…咚…
沉重、缓慢、拖沓的脚步声，艰难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从楼梯间隐隐传来。
是妈妈！
王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星星。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沙发上爬下来，光着小脚丫就冲向门口，小手费力地踮起脚尖，想要去够那冰冷的门锁。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王默屏住呼吸，心脏咚咚咚地敲打着胸腔。她迫不及待地拉开了门——
“妈……”
呼唤声卡在了喉咙里。
门外站着的，确实是妈妈。
但……又不是她熟悉的妈妈。
芸娘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潭里捞出来，浑身上下湿透，单薄的旧外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得惊人的轮廓。雨水混合着泥浆，顺着她的发梢、脸颊、衣角不断滴落，在门口的地板上汇成一滩浑浊的水洼。她的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微微颤抖着。最让王默感到陌生和恐惧的是妈妈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里面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烬，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妈…妈妈？”王默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她下意识地想扑过去抱住妈妈。
“别……碰我！”芸娘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王默从未听过的虚弱和……急切。她猛地后退了一步，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摔倒。
王默吓得僵在原地，小手停在半空，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却不敢落下。
芸娘靠着冰冷的门框，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她看着女儿惊恐茫然的小脸，心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体内那暗红的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灼烧内脏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默默……乖……”她艰难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妈妈……没事……就是……摔了一跤……有点……冷……帮妈妈……拿干衣服……好吗？在……衣柜……”
她想支开女儿。她不能让默默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更不能让她碰到自己——她不确定那恐怖的血契烙印会不会伤害到孩子。
王默用力地点点头，像接到了无比重要的任务，转身就跌跌撞撞地跑向卧室。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芸娘这才彻底卸下强撑的力气，身体沿着门框软软地滑倒在地。冰冷的湿意透过单薄的衣服渗入骨髓，却丝毫无法缓解体内那焚心蚀骨的灼痛。她蜷缩起来，牙齿因为剧痛和寒冷咯咯作响，意识在模糊的边缘徘徊。
王默抱着几件厚厚的干衣服跑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妈妈蜷缩在门口冰冷水洼里的景象。
“妈妈！”她吓得扔掉衣服，扑了过去。
这一次，芸娘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默的小手碰到了芸娘冰冷的、湿透的手臂。就在接触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灼热的气息，猛地从芸娘额头传来！
王默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在妈妈被湿发凌乱覆盖的额头上，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小暗红符文扭曲构成的烙印，正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红光！那光芒如同有生命般，在符文的脉络中缓缓流淌、明灭。它看起来狰狞而邪恶，与妈妈苍白的脸色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啊！”王默惊呼一声，小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小脸上满是惊恐。那是什么？像虫子一样在妈妈头上爬！好可怕！
就在她缩回手的瞬间，那个暗红的烙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红光猛地一盛！一股灼热、混乱、带着毁灭气息的意念碎片，如同细小的毒针，顺着刚才接触的轨迹，狠狠刺入了王默的意识！
“呃！”王默的小脑袋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无数破碎、扭曲、充满灼烧感和绝望感的画面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现——燃烧的天空、崩塌的大地、无尽的黑暗与刺耳的尖啸……虽然模糊不清，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恐惧！
“坏……坏东西！在咬妈妈！”王默抱着头，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她不懂那是什么，但她本能地感觉到，就是这个可怕的东西在让妈妈这么痛苦！
就在这时，芸娘额头的烙印深处，那一点烬墟留下的、纯净的乳白色光晕——“心莲蕴生诀”的引子——似乎被王默强烈的恐惧和守护意念所触动，微微亮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弱、冰冷、却清晰无比的低语声，如同最细微的风，直接钻进了王默因恐惧而异常敏感的脑海深处：
“静……心……观……念……”
“凝……神……守……一……”
“如……莲……初……生……”
这声音并非来自妈妈，也不同于那个恐怖叔叔。它像是一块投入混乱泥潭中的冰晶，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躁动的力量。
王默愣住了，忘记了哭泣。那低语仿佛带着魔力，让她混乱惊恐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一丝。她下意识地按照那个声音的引导，努力地想要“静心”，想要“凝神”，虽然她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是笨拙地、拼命地想把害怕赶跑，想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痛苦的妈妈身上。
渐渐地，脑海中那些可怕的灼烧画面碎片似乎淡去了一点，那刺入意识的混乱意念也被那低语的冰冷力量稍稍压制。
“妈妈……”王默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没有去碰那个可怕的烙印，而是小心翼翼地、用袖子去擦妈妈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泥浆，小小的动作充满了笨拙的温柔，“默默……不怕……默默帮你……赶跑坏东西……”她一边擦，一边学着那低语的声音，在心里笨拙地默念：“静心……凝神……莲花生……”
就在这时——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隔壁张婶担忧的大嗓门：“笙娘？笙娘！你在家吗？刚才那动静吓死人了！你没事吧？开门啊！”
王默的小身体猛地一僵！她惊恐地看向门外，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额头还闪着诡异红光的妈妈。
不能让张婶看到妈妈这个样子！不能让人知道妈妈头上的“坏东西”！
一个五岁孩子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慌和守护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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