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家是老式的单元房，带着一个堆满杂物的昏暗小阁楼。这里成了王默临时的栖身之所。空气里弥漫着旧家具、灰尘和樟脑丸混合的沉闷气味。一扇小小的天窗透进城市夜晚浑浊的光，勉强照亮一角。
王默蜷缩在张婶临时给她铺的小地铺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旧布娃娃。张婶就睡在楼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地板。她能听到楼下电视机隐约的声响，还有张婶偶尔的咳嗽声。一种被时刻“看着”的感觉如影随形，比在医院时更加清晰，也更加窒息。张婶的目光总是带着探究，问她在医院做了什么，妈妈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甚至“不经意”地提起她额头有没有不舒服。
她知道，在这里，她必须更小心。
夜深了。楼下电视的声音停了，张婶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王默却毫无睡意。白天在医院捕捉到的那一丝劫火“脉动”的感觉，如同羽毛般轻轻搔着她的心。她想再试试，试试能不能找到更多“静”点，试着去“共鸣”，去“引导”。那个坏人说了，这样妈妈才能“缓”。
她悄悄坐起身，抱着布娃娃，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识海深处，那颗融合了淡金气息的“小莲子”安静悬浮。她开始集中意念，小心翼翼地延伸向医院的方向，试图再次“感觉”妈妈体内的劫火。
然而，距离太远了。意念如同断线的风筝，飘忽不定，只能模糊地感知到那片狂暴“红火”的存在，却根本无法触及细节，更别提寻找那微弱的脉动。努力了许久，除了精神更加疲惫，一无所获。
沮丧和焦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怎么办？做不到……妈妈会不会……
就在这时——
嗡……
那熟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细微震颤，毫无征兆地再次降临！
王默猛地睁开眼！这一次，震颤的源头异常清晰——不是来自虚空，而是来自阁楼最深处、杂物堆积如山的阴影角落！
那里，空气无声地扭曲着，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一点暗红色的星芒，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喘息，在漩涡中心微弱地、顽强地闪烁着。一股冰冷、虚弱却又无比熟悉的毁灭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弥漫开来。
是他！他就在这里！在阁楼上！
王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布娃娃，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
那冰冷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命令，更像是一种……陈述？
“远……难……”
“需……近……”
近？王默的心猛地一跳。近……是指……靠近他吗？
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像只受惊的小猫，手脚并用地从地铺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片散发着微弱红光的阴影挪去。每走一步，那股冰冷的毁灭气息就更清晰一分，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终于，她停在了杂物堆前。借着天窗透进的微弱月光和那点暗红星芒，她看清了漩涡中心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影，更像是一团勉强凝聚的、半透明的人形暗影，轮廓模糊不清，仿佛随时会溃散。暗影的核心处，悬浮着一小片指甲盖大小、极其黯淡的暗红色晶体碎片。碎片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那些冰冷而狂暴的毁灭气息，正是从这些裂痕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这就是……那个可怕的坏人？他看起来……像一块快要碎掉的……黑色玻璃？
（烬墟的意识核心依附于最后一块本源碎片）
此界法则的排斥如同无处不在的磨盘，日夜碾磨着他残存的本源。强行在医院维持投影和意念干预，加速了他的崩解。这破败的阁楼，已是他在剧烈排斥下能找到的、相对稳定的“夹缝”。这具由凡人意念勉强维持的投影，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需要能量，需要稳定。而眼前这个“道种”，是唯一能提供微弱“序”之调和与精神锚点的存在。麻烦，但别无选择。
王默看着那团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影，看着那片布满裂痕的碎片，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这就是妈妈那天晚上……冒死“捡”回来的……“星星”？
那个烧得通红、砸出大坑、让妈妈痛不欲生的“星星”……就是这个快要碎掉的东西？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在她小小的心里滋生。原来……这个让所有人都害怕的坏人……自己也快要“碎”掉了？
“你……”王默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带着哭腔，“你……就是妈妈捡回来的星星？”
暗影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星？”
“……劫……余……”
“汝……见……吾……态……”
“交易……可……改……”
交易？王默猛地想起了那个雨夜，妈妈和这个“星星”在坑底达成的可怕约定——妈妈当“熔炉”承受痛苦，他教自己东西，改变命运。
“改……改什么？”王默警惕地问，小手把布娃娃攥得更紧。
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关乎生存的冷酷：
“吾……需……稳……”
“汝……需……近……练……”
“每日……此……地……”
“汝……引子……力……助……吾……定……”
“吾……教……汝……引……劫……力……”
“她……痛……可……减……”
王默的小脑袋飞快地转动着。他需要稳定？他快碎了？所以……需要自己每天来这里，用那个“小莲子”的力量帮他“定”住？就像……用胶水粘住快碎掉的玻璃？
作为交换，他会教自己更好的方法，去引导妈妈身体里的“红火”（劫火），让妈妈的痛真的减少？
这比那个“变强则母缓”的模糊承诺更具体！更直接！
“真的？”王默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带着一丝希冀，“你能让妈妈……不那么痛？像……像那天在医院门口那样？”她指的是第一次失控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
“……非……彼……烈……”
“循……序……引……则……缓……”
“若……成……痛……渐……弱……”
不是完全消失，是慢慢减弱！只要能减轻妈妈的痛苦，哪怕一点点！
而且……他看起来真的很虚弱，好像自己真的能“帮”到他？用那个小莲子？
这个认知，让王默对眼前这个“快碎掉的星星”的恐惧，奇异地减弱了一点点。他们之间，似乎不再是单纯的利用与被利用，更像是一种……互相需要？
“那……那拉钩！”王默鼓起勇气，朝着那团暗影伸出自己小小的、带着婴儿肥的小拇指。这是她和小朋友约定时最郑重的仪式。“你教我怎么帮妈妈……我……我就用我的小莲子帮你‘定’住！每天！在这里！但是！”她的小脸突然绷紧，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不准再‘吃’妈妈的痛！不准再让她突然那么痛！像……像那天在街上一样！还有……不准伤害张婶！还有……要说话算话！”
小小的阁楼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个五岁的人类孩童，伸出小拇指，向一团来自异界的、濒临溃散的毁灭本源碎片，提出了她的“和平条约”。
那团暗影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表达着某种极致的荒谬感。冰冷的气息似乎都凝滞了片刻。
良久，就在王默举得手臂都有些发酸，以为对方不会回应时——
一点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暗红色星芒，从那悬浮的碎片中分离出来，如同最细小的萤火虫，缓缓飘向王默伸出的小拇指，轻轻缠绕上去，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随即隐没不见。
同时，那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妥协的疲惫响起：
“……可……”
“契……”
“此……地……秘……”
“泄……则……约……毁……”
缠绕指尖的冰凉感，就是他的“拉钩”？
王默收回手，看着完好无损的小拇指，心里却感觉多了一丝沉甸甸的、冰冷的联系。她知道，交易达成了。
“嗯！秘密！”王默用力点头，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希望的笑容，“那……那我们说好了！从明天开始！你是……我的秘密朋友……星星叔叔？”
那团暗影没有回答，只是那点核心的星芒，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隐没于阴影之中，阁楼恢复了之前的昏暗与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王默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冰凉，和她心中那份沉重却充满希望的“契约”，证明着阁楼深处，多了一个关乎母亲命运、也关乎一个异界残魂存续的、脆弱而危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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