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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裹着雪粒抽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尖.
路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照亮了路边翻倒的垃圾桶——那只她昨天帮忙接生的流浪猫正在翻找食物,浑身毛发被雪水打湿,瘦骨嶙峋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李昭冻得通红的手指在校服口袋里摸索,触到半截火腿肠时迟疑了一下.
这是她中午省下来的晚餐.
猫妈妈虚弱地叫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睛在雪夜里格外明亮.
最终,她还是蹲下身,剥开包装的手指冻得发僵,动作却格外轻柔.
猫妈妈小心翼翼地靠近,叼走食物时,湿冷的鼻尖蹭过她的指尖,留下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暖.
李昭看着猫咪叼着食物飞快消失在巷尾,缩了缩脖子,校服领口早已磨得发毛,根本挡不住这刺骨的冷,磨蹭着踩过结冰的路面,校服裤腿短了一截,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
书包带子深深勒进肩膀,里面装着今天发下来的期末试卷——全校第一.
成绩单被她折成小小的方块,藏在书包最里层的夹缝中.
铁门上的霜花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养父最讨厌看见这些,上次发现她考了第一,把试卷撕得粉碎,还骂骂咧咧地说女孩子读书根本没用.
若不是班主任看中她的成绩,不忍心埋没这样的好苗子,四处凑钱帮她补齐了学费,她恐怕早就辍学了.
李昭在门前站了足足三分钟,直到听见里面玻璃碎裂的声音慢慢降下来,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热气混着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
李昭脚还没来得及迈过门槛,一个啤酒瓶“哐当”一声,直直落在她脚边,拦住了她的去路.
碧绿色的玻璃瓶在地面上跌得脆响,这声音和里屋仍未停歇的争吵声,就像两颗炸弹,在她脑袋里轰然炸开.
多余的液体溅到裤脚,洇进面料里,形成一小滩水渍.
因为穿得少,李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李明磊的吼声从里屋传来:
龙套“滚进来就关门,想冻死老子吗!”
她深呼一口气,弯下腰身,习惯性地捡起地上的酒瓶,手指碰到冰凉的玻璃时抖了一下,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她小心地把瓶子放上去.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扑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痕.
李昭抬了抬眼,扫向窗外,发现外头的雪比刚才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看样子是要下一整夜.
雪路不好走,明早得提前两个小时出发去学校才行.
李昭第一时间冒出这个想法.
她伸手,正要合上窗户的挡帘,“砰”的一声,里屋门被踹开.
紧接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蹬蹬蹬”地传了过来.
龙套“不想待就趁早滚,你以为老子愿意养你?要不是你肚子一直不争气,老子也不至于出去买一个别人的种,惹街坊邻居白白笑话这么多年!”
说完这些话,回头,李明磊瞪了正在里面放声大哭的妻子一眼,出声叫她闭嘴.
他又接连骂了几句,仰头猛灌了一口啤酒,身子踉跄着转过身,一眼就看到僵直站在不远处的李昭,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
龙套“看什么看?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李明磊加大音量,怒骂:
龙套“一个赔钱货,别杵在这儿招人烦,滚回屋里去!”
这样的场面,李昭早就司空见惯.
她心里清楚,稍微不听话,换来的就是一顿毒打.
往常她都会装得乖乖顺顺的,但是今天恰巧不行.
李昭攥了攥双肩包的背带,指尖微微泛白。几乎没什么犹豫,仰面同他对视,低声说:
边昭虞“明天就是要交去昭都路费的最后一天,您能不能……”
完整的话还没讲完,一个蓄着酒液的瓶子恶狠狠地朝她砸了过来.
脚背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钝痛.
玻璃碎片在周围散开,其中几片弹起,打在她脚踝的位置.
割裂般的痛楚一阵强过一阵,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龙套“也不看看你自己,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边家大小姐呢!”
李明磊继续骂着,脸上满是扭曲的愤怒:
龙套“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都不要你了,要不然怎么会把你孤零零扔在这贫困区的孤儿院里。还想通过什么竞赛管老子要钱去昭都,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老子花钱把你从孤儿院买回来,你就得老老实实给我在这贫困区待着,哪也不许去!”
李明磊笃定了南区边家找不到这里,所以才会肆无忌惮,而且想出贫困区很困难,边昭虞现在未成年,出城必须要父母同意,所以他认准了边昭虞这辈子都别想逃出去.
李昭听着李明磊的破口大骂,紧咬着嘴唇,唇色白得像纸一样.
她想反驳,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以前也不是没试过,可每次换来的都是更多更难听的辱骂和变本加厉的暴力,后来她就学聪明了,知道闭嘴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过了会,李明磊骂累了,扶着墙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倾身想去拿酒,看见桌上都是空酒瓶,烦躁地抓了抓油腻的头发,从裤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扔在地上,命令的语气:
龙套“二十块。给老子买酒去。敢私吞一分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李昭看着躺在地上的纸币,顿了顿,向前迈开两步,机械拾起,把钱攥在手里,站起身,动作迟缓,倔强地阖上眼,又重新睁开,将双肩包小心放到角落,然后一瘸一拐出了门.
雪更大了.
那漫天的雪花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掩埋.
她忍着脚上钻心的疼痛,把那件早已缩水的棉袄又往身上紧了紧。这件衣服还是三年前街道办捐赠的,袖口磨出的线头在风中飘动.
脚上的伤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血把袜子黏在伤口上,又很快被雪水浸透.
雪水打在脸颊,刺骨的冷.
从她记事起就知道,贫困区难得会下一次大雪.
上次遇到这种恶劣天气,还是十岁那年养父母把她从天使孤儿院接回来的那天.
天使孤儿院的院长笑着告诉当时还叫边昭虞的她:
龙套“小鱼啊,你有家了.”
那时的她,天真无邪,满心欢喜地以为,家是和原来的家一样温暖的地方,有柔软的床,有漂亮的衣服,有各种各样好玩的玩具,还有香甜可口的小蛋糕.
可如今,一晃已经过去整整十一年.
这十一年的经历,就像一场漫长而可怕的噩梦.
身体是凉的,因为疼,鼻尖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冷热交替,实在是难捱.
超市在两条马路外.
她疼得实在走不动了,终于在一盏路灯下停了下来,缓缓蹲下身子,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昏黄的路灯洒下微弱的光,映照出落在雪面上那清瘦的身影.
看不清具体,只有模糊的一个轮廓.
李昭稍稍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
很轻,很凉.
不知怎么,突然鼻子一酸.
边昭虞“爸爸……妈妈……哥哥……”
她对着呼出的白气呢喃,声音轻得刚出口就被风吹:
边昭虞“这里好冷啊,我好想你们啊,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声音在这空旷而寒冷的雪夜里,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助,很快便被呼啸的风声淹没.
李昭盯着那个影子看了很久,突然发现自己在哭,她慌忙用手背抹去——在这样冷的夜里,泪水会冻伤脸颊的.
超市的霓虹灯在两条街外闪烁.
李昭撑着灯柱艰难起身,冻僵的脚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抹了把脸,把那张沾血的二十块钱攥得更紧些.
雪地上,一串带血的脚印蜿蜒向前.
很快就被新雪覆盖,不留一丝痕迹.
就像她从不存在一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