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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梨烬

江昀又变回了沈清梨熟悉的模样。

有些事情好像变了又没变。

这天清晨,沈清梨刚推开门准备上工,迎面撞上赶来的林子安,他的神色有些匆忙,面上带着一丝疲倦,这时沈清梨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几个月没见了。

见此景,沈清梨连忙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布包,触到包内硬挺的书脊,忙问:“子安哥这是抱了什么?”

林子安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声音里还带着未平的喘意:“是学堂订的课本。昨夜书局伙计突发高热,这批书今早必须送到,我怕误了孩子们上课,就去书局接了活。”他指尖蹭过布包边角磨出的毛边,语气轻了些,“路上车陷进泥坑,我怕书受潮压坏,抱着这几捆送到学堂。送完想着顺路,就过来看看你。”

沈清梨的指尖还停在布包磨毛的边角上,“既是书局的活,怎么不让其他伙计搭把手?”沈清梨侧身让他进门,灶上温粥的陶罐正冒着细白的热气,“你这一路折腾,怕是连口热的都没喝。”

林子安跟着她往里走,脚步放得轻,怕把鞋上的泥蹭到屋里的地板。他把布包往桌上放时动作格外小心,仿佛里面还装着没送完的书,“书局这阵子忙,汛后好些村镇的学堂都来补订课本,原本掌事的王伯又告了假,就剩两个伙计轮班。昨夜小李子烧得直说胡话,我要是不接,这批书就得拖到晌午,孩子们上午的课就没的用了。”

他说着抬手揉了揉后腰,眉头轻轻蹙了下,又很快舒展开。沈清梨正转身去灶房盛粥,没错过他这细微的动作,端着碗出来时,把一碟腌萝卜也放在他面前:“是不是方才抱书累着了?”

“没事,不碍事。”林子安拿起筷子,却先伸手碰了碰碗沿,确认不烫才小口喝起来。粥是小米熬的,熬得稠稠的,还卧了个溏心蛋,暖意在喉咙里滚过,瞬间驱散了大半疲惫。他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轻轻推到沈清梨面前,“前几日收书的时候,见着个老秀才卖旧本,里面夹着张画,瞧着像是你喜欢的那种工笔花鸟,就顺手收了。”

沈清梨拆开油纸,里面是张泛黄的宣纸,画的是几只栖在梅枝上的雀儿,墨色浓淡相宜,连雀儿的羽毛纹理都纤毫毕现。她眼睛亮了亮,指尖轻轻拂过纸面:“这画真好,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去年你帮我在那里整理旧书,不是对着册工笔画册看了好半天?”林子安笑了笑,眼底的倦意淡了些,“虽然忙,但这些事我还是记得的。”

他喝着粥,慢慢说起书局的事。入秋以后雨水多,好些从外地运书来的船都误了期,掌事的王伯急得嘴上起了泡,偏偏家里孙子又得了急病,只能告假回家。剩下的两个伙计,一个是刚学徒的半大孩子,连书目的分类都没记全,另一个就是昨夜高热的小李子,平日里倒是能干,偏偏赶上这节骨眼。

“昨日傍晚清点货单,发现学堂这批书漏了登记,本该前天就送的,硬是拖到昨天才发现。”林子安放下碗,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慌乱,“我想着要是今天送不到,孩子们又得等,索性就跟王伯说了声,今早自己去书局取书。”

沈清梨听得认真,手里还捏着那张画:“那你从书局到学堂,再绕到我这儿,不是天没亮就出门了?”

“寅时末就起了,”林子安点点头,望着窗外的晨光,“出门时巷子里还黑着,就着灯笼光走,快到书局时才见着第一家铺子开门。原本雇了辆板车,想着能快些,没成想过石桥的时候,夜里没看清,车轮陷进了泥坑里。”

他说起陷车的事,语气倒还算轻松,仿佛只是寻常小事。可沈清梨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黑沉沉的天,冷飕飕的风,他一个人在泥地里较劲,怕书受潮,还得把沉甸甸的布包抱在怀里。

她想起方才触到布包时的硬挺,想来那些课本都好好的,没受一点损伤。

“后来是怎么把车弄出来的?”沈清梨问。

“多亏了早起赶车的师傅,”林子安笑了笑,“他拉着骡车路过,见我在泥里折腾,就过来搭了把手。不过车陷得深,折腾了半天才弄出来,我怕耽误送书,就跟老周说不用车了,自己抱着书往学堂走。”

半里地的泥路,怀里抱着几捆书,想来每一步都走得费劲。沈清梨看着他衣角没蹭干净的泥点,心里忽然有些发紧。她起身去里屋,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和一瓶伤药出来,放在林子安面前:“你擦擦脸吧,还有,看看身上有没有蹭破的地方,这药是之前买的,治磕碰很管用。”

林子安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又把帕子叠好放在桌上,拿起伤药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不用了,就是蹭了点泥,没受伤。倒是你,最近上工还顺利吗?”

“嗯,我很好。”

林子安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会儿,巷子里渐渐热闹起来,有挑着担子卖早点的,有推着小车送菜的,还有孩子们嬉闹的声音。林子安看了看天,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书局了,说不定王伯今天能来,我得回去跟他交接一下货单。”

沈清梨也起身送他,帮他拿起桌上的布包:“这包你还带着?”

“嗯,里面还有些零散的账单,得带回书局对账。”林子安接过布包,往肩上一挎,动作熟练得很——想来他平日里在书局,常背着这样的布包,装着书,装着账单,装着那些与笔墨纸砚相关的日子。

走到门口,沈清梨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进屋拿了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她今早刚蒸好的馒头:“你带着路上吃吧,回书局还得忙,别饿着肚子。”

林子安愣了愣,接过布袋子,指尖触到温热的馒头,心里也暖暖的。他望着沈清梨,眼神里带着些说不清的温柔:“谢谢你,阿梨。那我走了,过几日得空,我再来看你。”

“好,你路上慢些,注意安全。”沈清梨点点头。

林子安转身往巷口走,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沈清梨还站在门口,晨光落在她身上,像是镀了层淡淡的金光。他笑了笑,挥了挥手,才继续往前走。

过了三日,已是秋月,天难得放晴,沈清梨歇工,想着林子安上次送画的心意,便拎着刚做好的枣糕往书局去。

刚走到书局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翻书的沙沙声,还有林子安温和的声音:“这册得单独放,是学堂订的,下午要送。”她推开门,见林子安正弯腰整理书架,肩上搭着块半旧的布巾,额角沁着细汗,旁边的学徒正踮着脚帮他递书。

“子安哥。”沈清梨轻声唤了句。林子安回头,见是她,眼里瞬间亮了亮,忙直起身,顺手把布巾摘下来擦了擦汗:“阿梨?你怎么来了?”

“看你前几日忙得连口热饭都没好好吃,今天做了些小吃,想着给你送来。”沈清梨把食盒放在柜台,打开盖子,清甜的枣泥香立刻漫了出来。学徒凑过来瞅了眼,笑着说:“林大哥,这糕点看着就好吃,这位姐姐也太疼你了!”

林子安耳尖微微发红,轻咳了声:“别胡说,快去把那些书清点一遍。”学徒吐了吐舌,捧着书往后院去了,“哈哈,别在意。”

他走到柜台边,拿起一块糕,咬了小口,甜而不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连带着连日的疲惫都轻了些:“你手艺还是这么好。”

“喜欢就多吃些。”沈清梨看着柜台后堆着的账本,还有散落的几张货单,“王伯还没回来吗?你这几天是不是又没好好休息?”

“快了,王伯说今早已经在往回赶,明天就能到。”林子安拿起一张货单给她看,“昨天把书都送完了,今天就剩整理库存,轻松多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这两天我都按时吃了饭,夜里也没熬太晚。”

沈清梨点点头,目光落在他后腰上,想起上次他揉腰的动作,又问:“你腰还疼吗?那天抱那么多书,别落下毛病。”

“早好了,就是那天累着了,歇了两晚就没事了。”林子安怕她担心,还故意伸了伸腰,笑着说,“你看,一点事都没有。”他见沈清梨盯着书架上的旧书看,又说,“上次跟你说的老秀才,后来又拿来几本旧画册,我给你留着了,在里屋,等会儿拿给你。”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王伯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布包,进门就喊:“子安,可把你受累了!我家那小的总算好了,这不赶紧回来搭把手。”他看见沈清梨,愣了愣,随即笑道:“是清梨姑娘啊,常听子安提起你。”

沈清梨起身问好,林子安趁机说:“王伯回来了,我也松快了。阿梨,我带你去看那些画册。”说着便引她往里面的小隔间走,隔间里摆着个矮柜,上面放着几本用布包好的画册。他拿起一本递给沈清梨:“你看看,都是工笔的,跟上次那幅画风格很像。”

沈清梨翻开画册,里面画着兰草、竹石,笔触细腻,配色雅致,她看得入了神。林子安在一旁坐着,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噙着笑,轻声说:“要是喜欢,这些都给你。”

“那怎么行,这是你收来的…”沈清梨抬头,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眼神清亮,带着几分紧张,又带着几分期待。她轻轻“嗯”了一声,把画册收了起来。

这时里屋忽然传来王伯的声音:“子安啊,你过来瞧瞧!这刚整理出来的旧账本,有几处日期瞧不太清,你眼神好,帮我辨辨。”

林子安抬头看向沈清梨,眼里带着点歉意:“王伯刚回来,账本的事得赶紧理清楚,免得往后麻烦。我先去搭把手,你要是不着急,就在这儿多坐会儿,等我回来。”

沈清梨笑着点点头,把画册轻轻放在矮柜上:“你先去忙,我在书局里随便走走,不碍事的。”

林子安应了声,转身往里屋走。沈清梨则慢步在书局里,看墙上挂着的旧字画,纸页泛着淡淡的黄,却透着股墨香;又看柜台边摆着的砚台,砚池里还留着浅浅的墨痕,想来是早上刚用过的。

偶尔能听见里屋王伯和林子安的说话声,王伯的声音带着些沙哑,林子安则耐心地应着,时不时叮嘱两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里屋的门才打开,林子安走出来,手里拿着理好的账本,脸上带着点轻松:“总算理完了。”他走到沈清梨身边,刚想开口,却见沈清梨已经拿起了随身的布包和食盒。

“刚看你和王伯聊得认真,就没打扰你,”沈清梨笑着说,“我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晾着衣裳,晚了怕赶不上收。”

林子安愣了愣,随即笑道:“也是,秋天天黑得快。那我送你到巷口?”

沈清梨摇摇头:“不用啦,书局离我家近,我自己走就行。你刚忙完,也歇会儿。。”说着便往门口走,走到门边又回头:“下次得空,我再把新做的枣糕给你送来。”

林子安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笑着应道:“好,我等着!你路上慢些!”直到沈清梨的身影拐进巷口,他才转身回书局,指尖还残留方才翻账本时沾到的淡淡墨香。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从秋到冬,又挨过了整季寒凉。

她偶尔会绕去书局,有时是送些刚蒸好的糕点,有时只是站在书架旁翻两本旧书,听王伯絮叨两句书局的近况。

她更常去的地方是江宅,自从江昀去接手了商铺便再难回那里,张妈总嫌寂寞想让沈清梨多回去几趟。

沈清梨见江昀的次数,大多是在城里。有时是清晨,她去上工,正撞见江昀带着伙计清点货箱,一身挺括的长衫沾着些晨露,眉头微蹙听着账房先生汇报,语气沉稳,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周围的商户见了他,都会客气地打招呼,连说话都放轻了语气。

谁都知道,他接手商铺不过半年,就把原先散乱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连最难缠的供货商都对他服服帖帖。

她也见过他忙到深夜的模样。有次绣庄赶工晚了,沈清梨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见江宅商铺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他伏案的身影,偶尔抬手揉一揉眉心,却没停下手里的笔。她想上前打声招呼,又怕打扰他,最终只是站在街角看了一会儿,转身默默离开。

可即便江昀周身的气场越来越强,待她却始终没变。

有次沈清梨去江宅送东西,刚进门就撞见江昀从外面回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领带松了半截,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看见她,他紧绷的眉峰瞬间柔和下来,语气里没有半分商场上的锐利:“怎么来了?张妈刚还说你好几天没来了。”

她把手里的糕点递给张妈,笑着说:“绣庄最近不忙,就过来看看。你刚回来?”

江昀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顺手给她倒了杯温水:“嗯,跟别人谈了笔货,耽误了些时辰。”他没提谈判时的周折,只拿起一块她带来的糕点,咬了一口,轻声道,“还是你做的好吃。”

“嗯嗯嗯,江老板现在这么厉害,都能独当一面了。”

老板?嗯...

“没你厉害。”

“没我厉害?”沈清梨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我绣个帕子都要耗上大半天,哪及得上江老板,三言两语就把难缠的供货商说得服服帖帖?”

江昀顿了顿,耳尖泛起点浅红,却仍强撑着语气:“那是他们识趣,跟厉害不厉害没关系。倒是你,绣的帕子这么好,比我这‘厉害’,可金贵多了。”

“哟,江老板还会夸人了?”沈清梨笑出声,“怎么听着,倒像是在跟我讨下次的糕点?”

江昀端起水杯掩饰般抿了口,声音轻了些:“本来就是你做的好吃…再说,你送的,跟旁人给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吃你的。”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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