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大森林核心区的边缘,夜色浓稠如墨。白日里喧嚣的兽吼虫鸣沉寂下去,唯有夜风拂过参天古木的枝叶,发出沙沙的低语,如同巨兽沉睡的鼾声。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腐烂的落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林云溪背靠着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树虬结的根部,微微喘息。左臂上一道尺长的爪痕狰狞地翻卷着皮肉,深可见骨,是被一头暴走的千年金背地穴蛛偷袭留下的。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半边粗布衣裳,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刺痛和寒意。她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咬着牙,一点点浸入旁边潺潺流动的冰冷溪水中。
冰凉的溪水触及伤口,激得她浑身一颤,倒抽一口冷气。月光吝啬地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缝隙,只投下几缕惨淡的银辉,勉强照亮她脚下的一小片溪岸碎石。水面倒映着她此刻狼狈的模样:沾满泥污和血迹的脸颊,散乱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发,还有那双即使在疲惫痛楚中,依旧带着一丝倔强与茫然的眸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醒来时就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边缘,除了一身破烂的衣裳和脑子里一些零碎到无法拼凑的常识碎片,一无所有。像一片被狂风从不知名枝头卷落的叶子,茫然地飘荡在这陌生而危险的世界。她给自己取了“林云溪”这个名字,仅仅因为昏迷前,模糊听到风中似乎有“云…溪…”的回响。
就在她忍着剧痛,试图拧干布条,准备草草包扎时——
“轰咔——!!!”
并非来自天际!一道无法形容其颜色与威能的紫金色雷霆,毫无征兆地、从她灵魂最本源的深处悍然爆发!它并非照亮夜空,而是瞬间撕裂了她整个意识空间,将那片混沌的、被遗忘的荒原彻底点燃!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林云溪喉咙里挤出,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脊椎,猛地向前弓起,又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溪水里!手中浸血的布条脱手飞出,被湍急的水流瞬间卷走。
剧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被滚烫的烙铁灼烧的剧痛!远比手臂上那道伤口强烈千万倍!她蜷缩在及膝深的溪水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冰冷的溪水呛入口鼻也无法缓解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毁灭性震荡。
视野被纯粹的紫金色霸占、撕碎。无数混乱、尖锐、光怪陆离的碎片,被这道雷霆粗暴地从意识最底层的封印中炸了出来,如同亿万块锋利的镜子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折射出刺目的光:
……冰冷、宏伟、流淌着液态星光的神殿穹顶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飞速蔓延!一个男人,银色的长发如同凝固的月华,此刻却被神力反噬的殷红浸染,丝丝缕缕黏在苍白如玉石的脸颊上。他那双本该洞悉过去未来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焚心蚀骨的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朝着虚空嘶吼着什么,声音却被神殿崩解、法则断裂的恐怖轰鸣彻底淹没。在他身后,一个雍容绝美、气质缥缈如烟的女子,手中一枚流转着亿万金色丝线的古老罗盘,正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寸寸龟裂,碎片如同金色的蝶翼四散纷飞!是母亲命织!
……一只修长、稳定、掌心烙印着无尽漩涡纹路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按在了她幼小的额头上。空间被极致压缩又无限拉伸的眩晕感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是空澈叔叔!他那双深邃如宇宙星渊的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小小的、惊恐万分的脸,以及她身后那吞噬一切的、翻涌着混乱色彩与毁灭风暴的空间裂隙。他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沉重的、化不开的叹息。
……最后,是父亲那张因神力枯竭而灰败、被血泪模糊的脸庞猛地贴近!他嘴唇开合,嘶哑破碎、带着无尽悲怆与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声音,穿透了所有毁灭的噪音,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凿进了她灵魂的最核心:
“溪儿!活下去…活下去!待…时机至…命线…自引归途!!走——!!!”
“爹!娘——!!!”灵魂深处,那个幼小的自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瞬间被狂暴的空间乱流撕得粉碎!
“轰——!!!”
识海深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封印,在这声跨越时空的绝望哭喊与父亲泣血的嘱托中,轰然爆碎!
时间之河奔涌的咆哮!命运丝线震颤的嗡鸣!浩瀚如星海的神界知识!磅礴无匹的神力感知!属于时间与命运本源法则的冰冷律动…如同积蓄了万载的灭世洪水,失去了所有堤坝的阻拦,以摧毁一切的姿态,疯狂地灌入她意识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缝隙!
外界的冰冷溪水,手臂伤口的刺痛,森林的夜风…所有属于凡尘的感知瞬间被剥离、被淹没。
林云溪蜷缩在溪水中的身体,诡异地停止了抽搐。她依旧维持着那个痛苦蜷缩的姿势,但周身的气息却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剧变。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浩瀚的威压,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神正在苏醒,以她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百米之外,浓密的灌木丛后。
七道身影正屏息凝神,追踪着一只狡猾人面魔蛛留下的微弱痕迹。为首的唐三忽然身形一滞,猛地抬手按住了自己剧烈跳动的眉心!紫极魔瞳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感。
“三哥?”小舞立刻察觉他的异常,压低声音问。
“不对劲…”唐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他霍然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重重树影,死死盯向溪流的方向,“那边…有东西!非常…可怕的东西!充满了…神性?!”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戴沐白的邪眸瞬间金光大盛,全身肌肉紧绷。朱竹清如同最警觉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伏低了身体。宁荣荣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七宝琉璃塔虚影在她掌心不安地闪烁。奥斯卡和马红俊则是一脸茫然和骇然,被那股骤然降临、虽远隔百米却依旧让他们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威压所慑。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溪水中,林云溪蜷缩的身体,竟缓缓地、违背常理地悬浮了起来!离开了水面,悬停在离地半尺的空中!
与此同时,她身上那身肮脏破烂的粗布衣裳,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无声无息地化作飞灰,簌簌飘落。一具完美得不似凡间应有的胴体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肌肤莹白如玉,流淌着淡淡的、清冷的神性辉光。
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她的头部。
那头原本脏污纠结、黯淡无光的头发,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和月光,根根变得晶莹剔透,焕发出纯净无瑕的、流动的银白色光泽!如同最上等的月华丝绸,又像是凝固的液态秘银,长及脚踝,无风自动,在她身后轻柔地舒展开来,丝丝缕缕都流淌着时间的冷辉。
而她的脸庞,也在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变化。属于凡尘的尘埃、血污、憔悴尽数褪去,显露出底下那张足以令星辰失色的容颜。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种族、直指本源法则的极致之美。轮廓深邃而柔和,五官比例完美到令人窒息,继承了父亲时屿神性的轮廓,却更多了母亲命织那种掌控命运经纬的、缥缈而威严的气质。
最后,是她紧闭的双眼。
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银白色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蜕变。
终于,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左眼瞳孔,如同熔化的液态黄金,炽烈、滚烫,无数微小的、如同沙砾般的金色符文在其中疯狂流转、碰撞,每一次闪烁都仿佛在推动着无形的时针,散发着掌控时间流逝的冰冷威严——时间之瞳!
右眼瞳孔,则是一片深邃无垠、缓缓旋转的银色星河!亿万点细碎的银色星辰在其中沉浮、生灭,交织成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命运轨迹网络,带着洞悉因果、编织宿命的漠然神性——命运之瞳!
一金一银,熔金时砂与星河命轮!截然不同的神性光辉在她脸上交织辉映,冰冷、非人、至高无上!
百米外灌木丛后,史莱克七怪,包括拥有紫极魔瞳的唐三在内,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震撼灵魂的一幕彻底攫住了心神,如同被无形的神威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几乎停滞。马红俊张大了嘴,下巴几乎要脱臼。奥斯卡手里的飞行蘑菇肠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唯有唐三,凭借着紫极魔瞳的坚韧和两世为人的心志,在那双非人异瞳睁开的瞬间,捕捉到了一丝本质。他脸色煞白,喉咙发紧,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与震撼:
“神…神性?!她在…蜕变?!”
悬浮于溪流之上的林云溪,缓缓转动了一下那双重瞳。熔金与星河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这片幽暗的森林,扫过溪水,扫过远处那七个在灌木后僵硬如雕塑的、散发着浓郁气运之光的“凡人”。
父亲泣血的嘱托如同烙印,深深灼烫在灵魂之上:“命线…自引归途…”
归途?时机?
她的目光最终穿透了森林的黑暗,投向那无垠星海的深处,仿佛在寻找着某个早已失落的家园坐标。星斗大森林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新生的银月长发,却无法在那张绝美而漠然的脸上掀起一丝涟漪。
一个冰冷、带着神祇俯瞰蝼蚁般漠然的疑问,在她刚刚被记忆与神力重塑的意识中升起:
这七个被此界气运缠绕的凡人,是命运为她归途安排的引路人?
还是…她最终走向那注定的献祭神坛时,必须背负的、最沉重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