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梧桐叶绿了又黄,黄了又落,循环两次。
两年时光,像被风吹散的书页,倏忽而过。
陈嘉树最终没有接受那个交换生名额。
在林小满决绝离开后的巨大空洞和痛苦中,那个曾经让他纠结不已的机会,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他无法想象在一个没有她的、遥远的国度独自生活。
他留了下来,完成了毕业论文,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外地几家顶尖公司的offer,选择留在了南城,进入一家本土的尖端科研机构,从事他喜欢的理论研究工作。
生活被忙碌填充,白天埋首于实验室和数据,夜晚则常常被回忆侵袭。
他租的公寓离美院不远,有时下班后会不知不觉走到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看着亮起灯光的画室窗口,明知她早已不在那里。
他反复回想那个雨夜,回想自己的犹豫和沉默,痛恨自己的笨拙和自以为是的“保护”。
如果当时坦诚相告,如果当时能更好地表达自己的纠结与不舍,结局是否会不同?
这个问题,成了他心底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一直没有恋爱,心里那个位置,固执地为那个决绝离开的女孩留着。
而林小满,在巴黎的两年,像一场绚烂而孤独的梦。
塞纳河畔的夕阳,卢浮宫里的珍宝,蒙马特高地的艺术家,空气里弥漫的咖啡香和自由气息……
她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艺术养分,技艺和眼界都飞速提升。
她将自己投入无休止的学习、创作和旅行中,试图用异国的新鲜和忙碌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个南城的春天和那个让她心碎的人。
她的作品开始在一些小型展览中展出,获得了不错的评价。
她似乎变得更加独立、自信,有了更多棱角。
但夜深人静时,那份被隐瞒和抛弃的委屈与失落,依旧会隐隐作痛。
她也未曾开始新的恋情。
两年后,林小满学成归国。
她凭借在法国的优异表现和作品集,顺利进入南城一家颇负盛名的设计工作室工作。
回到熟悉的城市,呼吸着熟悉的空气,那些刻意被封存的记忆汹涌而来。
在一个行业交流会上,他们猝不及防地重逢了。
他瘦了些,穿着合体的衬衫西裤,褪去了最后一丝学生气,显得更加沉稳清峻,正与人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冷硬。
她则变化更大,及肩的长发烫了微卷,妆容精致,穿着设计感十足的职业装,言谈举止间带着海外历练出的自信与疏离。
目光在空中相遇的瞬间,两人都明显僵住了。
时间仿佛静止,周遭的喧哗化为模糊的背景音。
陈嘉树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与旁边的人说话,指尖却微微发凉。
交流会结束,林小满快步走向电梯,只想尽快离开。
一只温热的手却从后面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小满。”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她熟悉的、却已久违的磁性。
林小满身体一僵,没有回头,用力想甩开他的手:“陈先生,请自重。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从来没有同意过。”
陈嘉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清晰而固执,“单方面的宣布,不算。”
林小满猛地转身,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痛苦、思念、懊悔、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她被他话语里的霸道和两年不见却丝毫未减的执着气到,也勾起了心底的委屈,冷声道:“陈嘉树,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分手不需要你同意!”
“我需要。”
他盯着她,目光灼灼,“至少,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和道歉的机会。两年了,小满,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他的直白和痛苦让林小满一时语塞,心防被撞开一道裂缝。
她猛地抽回手,恰好电梯门打开,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进去,迅速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看到他站在原地,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黯然与受伤。
之后的日子,陈嘉树开始了笨拙却坚定的“重新追求”。
他不再像两年前那样沉默和自以为是,而是学会了更直接地表达。
他会每天发来问候信息(虽然她很少回),会打听她的工作日程,在她加班时“恰好”路过,送来热腾腾的夜宵。
他不再隐瞒任何事,甚至会跟她分享工作中的琐碎和烦恼,像对待一个平等的、需要被分享的伴侣。
林小满始终保持着距离,但心墙却在一点点松动。
她看到了他的改变,感受到了他那份迟来的、却无比真诚的坦诚和小心翼翼。
转折发生在一个项目瓶颈期。
林小满负责的一个重要设计案,卡在了一个关键的空间结构上,反复修改都不满意,情绪濒临崩溃。
周末,她独自一人待在空荡荡的办公室,对着图纸发呆, frustration 得几乎要掉眼泪。
这时,陈嘉树来了。
他没有多问,只是看着布满废稿的桌面和她疲惫的神情,轻声说:“别画了。出去走走,换换脑子。”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潜意识里依然信任他,林小满没有拒绝。
他开车带她去了郊外的一座小山上。
傍晚的风凉爽宜人,俯瞰着逐渐亮起灯火的南城,视野开阔。
望着远方的城市轮廓,林小满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总觉得那里不对,不够流畅,缺乏一种……呼吸感……”
“是转折的地方吗?”
陈嘉树忽然开口,他记得她图纸上反复修改的那个区域,“像我们以前讨论过的,那个物理模型里的应力曲线?或许不是要更圆滑,而是需要一点看似突兀实则支撑的转折?”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小满脑中的迷雾!
她猛地愣住,转过头看他。
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他的眼神专注而清澈,一如多年前在图书馆里为她梳理艺术史脉络的那个少年。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
画室里他递来的那杯热牛奶,实验室外他笨拙的安慰,雪夜里他紧握的手,还有他那些看似不相关、却总能给她启发的“物理角度”……
原来,他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理解和支撑着她的世界。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豁然开朗,和一种深埋的、从未真正熄灭的情感。
“对不起……”
她哽咽着,终于对着他,也对着过去的自己,说出了这句话,“我当时……太冲动,太幼稚了……我只是……很害怕,觉得你不需要我了……”
陈嘉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这个拥抱隔了两年,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和失而复得的颤抖。
“该说对不起的是。”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充满悔意,“是我太蠢,自以为瞒着是对你好,却忘了感情里最重要的就是坦诚和共同面对。是我让你感到不安,是我的错。”
他在她耳边,一遍遍低声说着:“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重要。你比一切都重要。那时的犹豫,不是因为不想和你在一起,恰恰是因为太想和你有一个长久的未来,所以害怕任何一个草率的决定会毁掉它……是我搞砸了一切。”
山风轻柔,城市华灯初上。
林小满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迟来的告白,两年来的心结和委屈,终于开始慢慢融化。
从那天起,陈嘉树开始了更漫长、更耐心的“追求”。
他不再急于求成,而是用行动一点点弥补过去的缺失。
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和习惯,在她每一个需要的时候出现,支持她的每一个决定,毫无保留地表达他的偏爱和宠爱——那种她曾经极度渴望的、确定无疑的、被放在首位的安全感。
他让她知道,他的未来蓝图里,每一笔都有她。
过去的分离,是一场痛苦的成长课,教会了他们如何去爱,如何沟通,如何珍惜。
紫藤历经风雨,扎根更深,绽放得更加坚韧耀眼。
树苗默默守候,汲取教训,枝干更加挺拔,只为提供更坚实的依靠。
重新走向彼此的路或许还很漫长,需要更多的信任和时间。
但这一次,他们手中握着的,是成熟后的勇气,和一颗更加懂得如何去爱的心。
南城的夜色温柔,故事,迎来了新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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