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的喧嚣被抛在身后,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对Lisa而言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飞机舷窗外是翻滚的云海,她的心却沉在冰冷的谷底,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救命信息的卡片——朴彩英给的卡片。上面冰凉的触感仿佛是她此刻唯一的支点。
抵达曼谷素万那普机场,扑面而来的湿热空气带着家乡熟悉的气息,却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闸口,直奔朴彩英提供的那个地址——曼谷最顶尖的私立医院之一。在朴彩英名字的加持下,Nona果然被迅速安排进了VIP病房,由那位权威的血液科专家亲自接手。
然而,希望的光芒还未燃起,就被更深的绝望瞬间扑灭。
“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 医生的话冰冷而专业,“情况非常凶险,好在发现还算及时,属于可治愈类型,但治疗周期长,费用极其高昂,且前期风险极大,需要立刻开始强化疗和靶向药物。”
“费用……” Lisa的声音干涩沙哑,连日来的精神折磨和旅途劳顿让她憔悴不堪,眼底布满血丝,“大概需要多少?”
医生报出一个天文数字,足以让普通家庭瞬间倾家荡产。Lisa的心沉到了冰点。她想到家里的情况,父母在清迈经营着不错的进出口贸易,虽不算巨富,但支撑姐姐的治疗……应该可以……
“Lisa小姐,” 一位西装革履、神情凝重的男人在医院走廊拦住了她,是父亲多年的私人律师颂猜叔,“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更坏的消息。”
时间被拉回仅仅一周前。清迈郊外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一场惨烈的车祸。Lisa的父母,在驱车前往曼谷处理一桩紧急商务的途中,被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追尾。车辆翻滚起火,救援赶到时,已无生还迹象。
噩耗传来的那天,正是Lisa在首尔校园里为姐姐病情崩溃的前夕。双重打击如同两记重锤,几乎将她彻底击垮。她甚至没能见上父母最后一面。葬礼在混乱和悲痛中仓促举行。
更残酷的还在后面。当Lisa强撑着处理完父母后事,回到清迈家中那座熟悉的、充满童年回忆的花园洋房时,迎接她的不是安慰,而是冰冷的锁链和一张法院传票。她几乎被遗忘的伯伯和伯母,带着贪婪和伪善的面具出现了。
“可怜的Lisa,你父母走得突然,留下这么大摊子,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应付得来?” 伯母假惺惺地抹着不存在的眼泪,“伯伯是唯一的直系亲属了,理应接管你父母的产业和监护权……直到你成年,哦不,现在你成年了,但你看,你还要照顾生病的姐姐,学业也耽误了……”
“接管?” Lisa浑身冰冷,看着眼前这两个几乎没怎么来往过的亲戚,“这是我父母的心血!是留给Nona姐姐和我的!”
“话不能这么说,” 伯伯拿出厚厚一沓文件,语气变得强硬,“公司股权、房产、存款……这些都需要合法继承和清算。你父母生前……唉,有些投资失误,债务缠身啊!我们接手,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姐妹,避免你们小小年纪就背上巨额债务!”
律师颂猜叔艰难地证实了部分“债务”的存在,但同时也愤怒地指出伯伯提交的许多文件疑点重重,明显有侵吞资产的嫌疑。然而,对方动作更快,利用Lisa父母刚去世、Lisa本人远在首尔且心神俱乱的空档,通过某些“合法”手段迅速冻结了主要资产账户,并占据了房产。留给Lisa的,只有父母个人账户里一点微薄的、未被冻结的现金,以及无尽的官司和恶意中伤。
“他们……他们抢走了所有!” Lisa靠在冰冷的医院墙壁上,身体顺着墙面滑落,跌坐在地。父母的骤然离世带来的巨大空洞还未填平,至亲的背叛和掠夺又将她推入更深的黑暗。曾经无忧无虑的泰国“小千金”,转瞬间变得一贫如洗,孑然一身,肩上还压着姐姐救命的巨额医疗费。双重打击带来的绝望,比曼谷的暴雨更猛烈地冲刷着她,几乎将她溺毙。
“Nona小姐的治疗不能停。” 颂猜叔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我已经在尽力周旋,但对方势力不小,官司会旷日持久。眼下的医疗费……” 他看着Lisa空洞的眼神,不忍再说下去。
护士拿着新的缴费单走来,那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Lisa心口剧痛。她颤抖着手翻遍所有的卡和现金,杯水车薪。退学。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只有放弃首尔的学业,才能省下学费,才能……或许能支撑一段时间?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梨花女子大学的图标,那是她为之奋斗多年的梦想起点。泪水模糊了视线,指尖悬在退学申请的按钮上,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喘息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退学?这就是你想出的解决办法?”
Lisa猛地抬头。刺眼的白炽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而立。浅金色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白皙的额角。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亚麻衬衫和长裤,风尘仆仆,脚下还放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是朴彩英。
她怎么会在这里?!Lisa的脑子一片空白,震惊得忘了哭泣,只是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天神般降临在泰国医院走廊的人。
朴彩英微微蹙着眉,目光扫过Lisa跌坐在地的狼狈模样,扫过她手机屏幕上刺眼的“退学申请”界面,最后落在护士手中的缴费单上。她没等Lisa回答,径直上前一步,从Lisa僵住的手中抽走手机,手指利落地退出了申请页面,锁屏,然后塞回Lisa怀里,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起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带我去见医生,了解Nona小姐的具体治疗方案和费用明细。” 她甚至没有多看颂猜叔一眼,仿佛他的存在无关紧要。
“彩英……你……你怎么……” Lisa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困惑。
“你失联超过48小时。中介机构联系不上你,担心医疗对接出问题,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朴彩英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与医疗中介的通讯记录,“既然用了我的名字,总要确保事情办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Lisa苍白绝望的脸上,那眼神依旧清冷,深处却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至于退学?愚蠢。放弃你的未来,就能换来你姐姐的命?”
她的话像冰锥,刺得Lisa一个激灵,却也莫名地让她混乱绝望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朴彩英不再理会她,转向那位拿着缴费单的护士,用流利但带着明显外国口音的英语清晰地说道:“Nona Manoban小姐的所有医疗费用,请直接对接这位……” 她瞥了一眼颂猜叔的名片,“颂猜先生,或者直接联系首尔的‘R&L’机构。从现在起,由他们全权负责结算,确保治疗方案不受任何经济因素干扰,使用最好的药物和设备。有任何问题,联系我。” 她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语气是上位者惯有的不容质疑。
护士被她的气场慑住,连忙点头记下。颂猜叔也震惊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气场强大且出手惊人的年轻女孩。
Lisa呆呆地看着朴彩英有条不紊地处理这一切,仿佛在指挥一场无声的战役。高岭之花依旧是那朵高岭之花,神情冷淡,语带疏离,甚至带着点“嫌麻烦”的意味。但她的行动,却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光,精准而有力地落在了Lisa身上最寒冷绝望的地方。
“还坐在地上干什么?” 朴彩英处理完费用,回头看向依旧坐在地上的Lisa,眉头皱得更紧,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带路,去见医生。我需要知道Nona小姐的确切状况和预后。” 她弯腰,拎起自己的行李箱,动作依旧优雅利落,仿佛这里不是充满消毒水味的异国医院走廊,而是首尔音乐厅的后台。
Lisa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擦了把脸。看着朴彩英清冷的侧脸和挺直的背影,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感激涕零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汹涌而来,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堤坝。她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朴彩英!
朴彩英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手里的行李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显然没预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整个人都僵住了,手臂下意识地想推开,却在触碰到Lisa剧烈颤抖的肩膀和感受到那滚烫的、带着绝望与依赖的泪水浸湿她肩头布料时,动作停滞在半空。
“谢谢……彩英……谢谢……” Lisa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像受伤小兽的呜咽,所有的恐惧、委屈、无助都在这个拥抱里找到了宣泄口。
朴彩英的身体依旧僵硬,眉头紧锁,似乎对这种肢体接触极度不适。她没有回抱,甚至微微向后仰着头,避开Lisa的发丝。但最终,她也没有强行推开。只是任由这个浑身散发着悲伤和汗味的女孩紧紧抱着自己,在那件价值不菲的亚麻衬衫上留下狼狈的泪痕。她抬起眼,望向走廊尽头VIP病房紧闭的门,眼神复杂难辨。曼谷的暴雨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片由绝望、背叛和疾病构成的废墟之上,一朵来自首尔的、带着冰雪气息的花,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扎根下来,成为了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尽管这光源本身,似乎还在抗拒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