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与流浪猫

周六早晨，程小雨站在福利院门口，不停地看表。俞明川说好九点到，现在已经九点零七分了——这对他这样守时如命的人来说极不寻常。 正当她准备打电话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俞明川下车时，程小雨差点没认出他。平日一丝不苟的西装换成了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也没有用发胶固定，柔软地垂在额前。 "对不起，迟到了。"俞明川快步走来，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急促，"路上遇到点状况。" 程小雨眨了眨眼："你...穿成这样？" 俞明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略显不安："不合适吗？周医生说，和孩子们相处最好穿得随意些..."他抬起头，"我猜错了？" "不，很合适！"程小雨忍不住笑了，"只是没想到你会买牛仔裤。" 俞明川的耳尖微微泛红："其实...我一直有，只是很少穿。"他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纸袋，"给孩子们带的礼物，按你上次说的，简单实用的。" 程小雨好奇地往袋子里看了一眼——彩色铅笔、素描本和几盒拼图，正是她提过福利院最缺的物品。没有昂贵的电子设备或华丽的玩具，只有孩子们真正需要的东西。 "谢谢。"她轻声说，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走进福利院活动室，十几个孩子正在老师的指导下做手工。看到程小雨，几个孩子立刻欢呼着跑过来。 "小雨姐姐！"

"今天讲什么故事呀？"

"你看我画的恐龙！" 程小雨蹲下身，与每个孩子平视，认真回应他们的每句话。俞明川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与孩子们的互动。 "这位是俞叔叔，"程小雨介绍道，"今天和我们一起做活动。" 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高大的陌生人。一个小女孩大胆地走上前："你是小雨姐姐的男朋友吗？" 俞明川僵住了，耳尖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脸颊。程小雨笑着解围："俞叔叔是我的好朋友，他今天特意来给大家讲故事。" "真的吗？"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怀疑地看着俞明川，"你会讲什么故事？" 俞明川清了清嗓子，从纸袋里拿出一本绘本："《小企鹅学数学》，关于一只..." "无聊！"男孩立刻撇嘴，"我们要听恐龙打架！" "小虎！"老师急忙制止，"不能没礼貌。" 俞明川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蹲下身，与男孩平视："如果我能讲一个关于恐龙的故事，你会认真听吗？" 小虎瞪大眼睛："你会讲恐龙故事？" "我大学选修过古生物学。"俞明川说，声音比平时生动许多，"知道迅猛龙为什么是最聪明的恐龙吗？" 就这样，十分钟后，俞明川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手舞足蹈地讲述着恐龙时代的故事。他甚至用文件夹和彩纸即兴制作了各种恐龙模型。程小雨站在一旁，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日里严肃克制的男人模仿恐龙叫声的样子。 "他真厉害，"院长小声对程小雨说，"孩子们平时很难这么快接受陌生人的。" 程小雨点点头，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小虎兴奋地挥舞着他刚做好的"霸王龙"，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果汁，深红色的液体直接泼洒在俞明川的白色T恤和裤子上。 活动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这个严肃大人的爆发。小虎脸色惨白，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 程小雨立刻上前，但俞明川的动作比她更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狼藉的衣服，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笑了起来。 "看来霸王龙打赢了，"他指着衣服上的红色污渍说，"这是它的战利品。" 孩子们愣了一秒，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小虎破涕为笑，怯生生地问："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俞明川接过老师递来的纸巾，随意擦了擦，"意外而已。不过..."他故作严肃地压低声音，"下次我们让霸王龙离果汁远点，好吗？" 小虎用力点头，然后出人意料地扑上去抱了俞明川一下，又迅速跑开躲到程小雨身后。俞明川僵在原地，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震惊了。 程小雨悄悄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掌心微微出汗。"你还好吗？"她小声问。 俞明川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这是我第一次...被孩子拥抱。" 他的眼神中混杂着惊讶、困惑和一丝难以名状的感动，像是发现了某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程小雨心头一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你做得很好。" 活动结束后，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和"俞叔叔"道别。小虎甚至把自己做的恐龙模型送给了他。 "你下周还来吗？"一个小女孩拽着俞明川的衣角问。 俞明川看向程小雨，后者微笑着点点头。"来。"他肯定地说，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走出福利院，俞明川的衣服上还留着淡淡的果汁痕迹，但他的表情比程小雨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轻松。 "谢谢你，"他突然说，"带我来到这里。" 程小雨歪着头看他："我以为你会讨厌这种混乱的场合。" "是很混乱，"俞明川承认，"但也很...真实。"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在公司，每个人都在扮演角色；在这里，孩子们只是...做自己。" 程小雨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会穿牛仔裤来？" 俞明川点点头："我想尝试...做真实的自己。虽然还不熟练。"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程小雨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西装革履的男人，此刻穿着果汁渍斑斑的便装，反而更加完整和生动。 "我爸妈下周要来城里，"她突然说，"他们想见你。" 俞明川的脚步猛地顿住："你父母？" "嗯，"程小雨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紧张，"妈妈说要做她的拿手菜招待你。" 俞明川的表情像是被告知要参加一场重要考试："我需要准备什么？着装要求？谈话话题？他们的兴趣爱好是..." 程小雨忍不住笑出声："放松！又不是面试。做你自己就好。" "我自己..."俞明川喃喃重复，眉头紧锁，仿佛这是个极其复杂的概念。 接下来的几天，程小雨发现俞明川变得异常忙碌。他依然每天发消息问候，但明显减少了见面频率。直到父母来访前一天晚上，她才得知原因。 门铃响起时，程小雨正在为明天准备食材。开门一看，俞明川站在门外，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手里拿着一叠文件。 "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确认一下这些准备是否充分。" 程小雨接过文件，目瞪口呆。这是一份详尽的"见家长计划"，包含： • 着装方案（三种场合备选） • 谈话话题清单（按优先级排序） • 程小雨父母的背景分析（基于她过去随口提过的只言片语） • 甚至还有应急方案（如"出现沉默超过15秒该如何应对"） "你...这周都在准备这个？"程小雨翻着厚厚的文件，手指微微发抖。 俞明川点点头，眼中带着期待："够全面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程小雨深吸一口气，将文件放到一旁："明川，看着我。" 俞明川困惑地注视着她。 "我爸妈不在乎你穿什么、说什么漂亮话，"程小雨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在乎的是你对我好不好，是否真诚。" "但我想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俞明川的声音罕见地透着一丝不确定。 "做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印象。"程小雨握住他的手，"记得福利院的孩子们为什么喜欢你吗？不是因为完美的故事，而是真实的反应。" 俞明川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尽量。" 第二天，程小雨打开门迎接父母时，惊讶地发现俞明川已经站在她家客厅里，正在和她父亲聊天。他穿着简单的浅蓝色衬衫和深色休闲裤，没有领带，没有精心打理的发型，甚至——程小雨瞪大了眼睛——脚上是一双帆布鞋。 "明川来得早，帮我们搬行李呢，"母亲笑眯眯地说，"真是个踏实的孩子。" 午餐时，俞明川的表现更是让程小雨惊讶。他没有抛出那些准备好的话题，而是自然地回答父母的问题，偶尔还会问一些家常问题，比如父亲的花园和母亲的烘焙爱好。虽然仍有些拘谨，但比平时真实许多。 饭后，程小雨和母亲在厨房洗碗，父亲则神秘地把俞明川叫到了阳台。透过玻璃门，程小雨看到父亲拍了拍俞明川的肩膀，说了些什么，后者表情从紧张逐渐变为恍然。 "爸跟他说什么了？"程小雨小声问母亲。 母亲神秘地笑笑："你爸有他的方式。" 离开前，父亲单独拉住程小雨："这孩子不错，虽然有点太紧张了。" 程小雨松了口气："所以你们喜欢他？" "喜欢不喜欢不重要，"父亲罕见地严肃起来，"重要的是他对你好不好。"他顿了顿，"不过我得告诉你，刚才我给了他一条建议。" "什么建议？" 父亲狡黠地眨眨眼："我告诉他，小雨最讨厌的就是'完美'。" 程小雨瞪大眼睛："爸！" "别急，"父亲笑着拍拍她的肩，"他听了之后好像一下子想通了什么。" 送走父母，程小雨转向俞明川："我爸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俞明川的表情有些微妙："他说...你喜欢真实胜过完美。"他停顿了一下，"这解释了很多事...比如为什么我的那些'完美计划'总是适得其反。" 程小雨忍不住笑了："所以你才突然放松下来？" "我意识到，"俞明川慢慢地说，"我一直试图给你我认为'最好'的，而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从现在开始，我尽量少用脑子，"他指了指心脏，"多用这里。" 程小雨心头一热，上前一步抱住他："这才是我想要的。" 俞明川小心翼翼地回抱，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宁静。 一个月后，程小雨的公寓。 "小雨，"俞明川站在客厅中央，表情严肃，"我们需要谈谈。" 程小雨从一堆宠物用品中抬起头："怎么了？" 俞明川环顾四周——猫爬架占据了一半的沙发，狗窝堵住了阳台门，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宠物食品和玩具。两只猫正趴在他的公文包上睡觉，而那只他们一起救助的小橘猫则霸占了他的拖鞋。 "空间问题，"他尽量保持语气平和，"三只猫和一只狗，在40平米的公寓里..." 程小雨咬了咬下唇："但它们需要家啊。小橘刚恢复健康，小白是被前主人虐待的，小花..." "我知道，我知道，"俞明川揉着太阳穴，"我不是说要送走它们。但我们需要一个更可持续的解决方案。" 程小雨眼睛一亮："比如？" "比如..."俞明川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这个。" 程小雨翻开文件，是一份商业计划书，标题是《爱心流浪动物基金会》。 "我研究过了，"俞明川解释道，"与其单个救助，不如建立一个系统。我们可以租更大的场地，聘请专业人员，甚至和宠物医院合作..." 程小雨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猛地扑上去抱住俞明川："太棒了！你什么时候计划的？" "最近几周，"俞明川有些不好意思，"我咨询了几位相关专业人士，确保可行性。"他顿了顿，"当然，具体运作方式由你决定，我只负责商业部分..." 程小雨看着计划书上密密麻麻的笔记和修改痕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他总是熬夜。这不是一时兴起的想法，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提案。 "你愿意和我一起做这个吗？"她轻声问。 俞明川的表情柔和下来："当然。这是你的梦想，也是...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程小雨重复着，心跳加速。这是俞明川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提及"未来"。 "前提是，"俞明川突然严肃起来，"我们得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什么危机？" 他指了指正在撕扯他文件的小橘猫："这位先生似乎对我的商业计划有意见。" 程小雨大笑起来，而俞明川则小心翼翼地从小橘猫口中抢救文件残骸。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满屋子的宠物、散落的文件和两人脸上的笑容——一片混乱，却无比真实。 那天晚上，当程小雨第一次踏入俞明川为她准备的小惊喜——公寓书房里一个专门的阅读角落时，她注意到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中，有一本特别的相册。翻开一看，里面全是他们一起的合照：在书店，在福利院，在公园...没有一张是偷拍的，每张照片旁边都标注着日期和简单的文字，记录着当时的快乐。 最后一页是一张空白，上面贴着一张便签：「等待更多真实的美好时刻。爱你，但尊重你的空间和选择。——K」 程小雨轻轻抚过那行字，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或许不是完美的爱情故事，但它是真实的——充满错误、成长和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