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谢临是被一阵尖锐的刺痛惊醒的。

不是天劫雷火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也不是被仇敌暗算时的阴寒刺骨，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掉了一块骨头，带着点钝重的、连绵不绝的空落感。

他缓缓睁开眼，洞府里的千年寒玉床还泛着幽幽的光，壁上悬挂的狐裘披风无风自动，一切都和他打坐前没什么两样。可那股空落感却越来越清晰，像有个无形的洞，在他元神深处呼呼地漏着风。

谢临抬手抚上自己的后腰。

那里本该有九条蓬松如雪的狐尾，此刻却只剩八条安静地垂着，尾尖偶尔扫过冰凉的玉面，发出细碎的摩擦声。第九条尾巴——那条三天前才刚从尾根处钻出来，绒毛软得像一团云，尾尖还带着点浅金色灵光的小尾巴，不见了。

洞府中央的石台上，原本镇着的“定渊镜”碎成了蛛网模样，镜面残留的灵力波动紊乱不堪，显然是刚被强行破开不久。而在那堆碎片旁边，散落着几根雪白的狐毛，以及半块啃得坑坑洼洼的镜片——看牙印大小，正是那条刚修出灵智的小尾巴的杰作。

谢临的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活了三千年，从洪荒时期的蛮荒之地到如今的人间盛世，见过的大风大浪能填满东海，亲手镇压过的妖邪能绕昆仑三圈，却没料到，栽在了自己刚出生的“幼崽”手里。

那条小尾巴是他九条尾巴里最不成器的一个。别家狐妖修出第九条尾巴时，要么已能呼风唤雨，要么能参透天机，偏他这条，三天来除了啃石头就是追蝴蝶，最大的本事是趁他打坐时，偷偷用尾尖戳他的脸颊，被发现了就缩成一团，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活像只没断奶的奶猫。

谢临原本懒得管它。左右不过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灵力凝结体，笨就笨点，反正有他护着，哪怕笨到天荒地老，也没人敢动它一根毫毛。

可现在，这笨东西不仅把他的定渊镜啃碎了，还……把自己弄没了？

谢临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玉床上拖出一道残影。他走到石台边，指尖悬在碎镜上方，一股精纯的灵力探了过去。镜面残留的气息很杂乱，有小尾巴特有的奶气灵力，有定渊镜本身的镇压之力，还有一种……极其陌生的、扭曲的空间波动。

是时空裂隙。

这小尾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啃碎了能定住四海八荒空间秩序的定渊镜，硬生生撞开了一道裂隙，把自己送了进去。

谢临的脸色沉了沉。

他活了三千年，不是没见过时空裂隙。那东西是天地规则的漏洞，里面乱流密布，别说一条刚修出三天的小尾巴，就是他这等修为的大妖闯进去，稍有不慎也会被撕成碎片，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更要命的是，那小尾巴虽然蠢，却是他元神的一部分。它身上带着他最精纯的一缕灵力，如今这缕灵力随着尾巴消失，直接导致他元神不稳——刚才那阵空落感就是证明。再这么耗下去，别说维持人形，恐怕用不了百年，他就得退回原形，重新从一条小狐狸开始修炼。

谢临“闯祸精。”

谢临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常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冷意。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蜷了蜷。

他走到洞府深处，那里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玄铁碑，碑上刻满了上古符文，是狐族世代相传的“溯洄阵”。此阵能追溯灵力的源头，代价是消耗大量修为。谢临活了三千年，修为深厚如海，本不必在意这点消耗，可他素来懒得动弹，三千年里用过这阵法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刻，他却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弹在玄铁碑上。

血珠触到符文的瞬间，整座石碑骤然亮起，符文如活过来般游走，最后在碑面中央凝聚出一点微弱的光。那光点闪烁不定，时而化作一团毛茸茸的虚影，在碑面上滚来滚去，像是在撒娇；时而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谢临盯着那光点，眸色沉沉。

光点里传来的气息，确实是他那条小尾巴没错。可那气息周围，还缠绕着无数陌生的、驳杂的灵力——像是很多个不同的世界重叠在一起，规则混乱，气息驳杂，连他都看不透深浅。

更麻烦的是，那光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移动，每一次闪烁，所处的空间坐标就彻底改变，像是被扔进了滚筒里的石子，身不由己。

谢临“还真是……能折腾。”

谢临抬手按在玄铁碑上，掌心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试图锁定一个稳定的坐标。石碑上的光点晃了晃，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金光，紧接着，一道细微的裂隙在碑面中央撕开，和定渊镜上的裂痕如出一辙。

裂隙里传来一阵模糊的“呜呜”声，软乎乎的，带着点委屈，又有点兴奋，正是那条小尾巴的声音。

谢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能听懂这声音——那是在邀功，又像是在呼唤。这闯祸精，居然还在那鬼地方找到了乐子？

元神深处的空落感又翻涌上来，带着点尖锐的疼。谢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的犹豫已经消失殆尽。

他活了三千年，早就过了为谁奋不顾身的年纪。可那毕竟是他的尾巴，是他元神的一部分，是那条三天前还在他掌心蹭来蹭去，把他珍藏的千年雪莲当成零食啃的小东西。

总不能真让它死在外面。

谢临收回手，玄铁碑上的裂隙渐渐合拢，只留下那点微光还在固执地闪烁。他转身走到洞府门口，抬手挥袖，洞外万年不化的积雪瞬间分开一条通路。

谢临“算你运气好。”

他对着空气低语，语气依旧冰冷。

谢临“这次捞回你，定要把你扒了毛，炖汤喝。”

话音落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洞口。

玄铁碑上的光点突然跳了跳，朝着某个方向快速掠去，留下一串转瞬即逝的灵力轨迹，那轨迹穿过层层时空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