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晨光总带着股海河的潮气。曲云笙把装着泥人张的锦盒塞进包里时,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是郭德纲发来的视频,画面里三庆园的晨练场空着大半,只有周九良抱着三弦在角落里拨弦,琴音里混着隐约的打呼声。
“这群小兔崽子。”视频里的郭德纲敲着桌面笑,“你回北京管管,再这么懒下去,下次开箱就得改开睡衣派对了。”
曲云笙对着屏幕理了理大褂领口,昨晚演出时的粤语尾音还没褪尽:“师父放心,我带了天津的糖炒栗子,专治偷懒。”
回到三庆园时,晨练时间已过了半个时辰。曲云笙推开角门,正撞见三个霄字科的小徒弟蹲在石榴树下打扑克,其中一个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驴打滚,糖渣粘得满手都是。
“师姐?”有人抬头看见她,手里的牌“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张惨白的脸,“您、您不是说下午才到吗?”
曲云笙没说话,只是捡起地上的扑克牌——红桃K的脸上沾着驴打滚的芝麻。她忽然想起在天津分社后台,那个守着搪瓷缸子的小徒弟说的话:“师姐,您知道吗?当年您晨练总第一个到,师父总说‘云笙的鞋底子,比你们的醒木还亮’。”
“跟我来。”她转身往食堂走,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正好到饭点了。”
食堂的蒸汽裹着馒头的麦香扑面而来。曲云笙指着靠窗的圆桌,让三个小徒弟按“捧哏、逗哏、观众”的位置坐好。打饭阿姨刚端来一笼猪肉大葱馅包子,她忽然按住要伸手去抓的小徒弟:“慢着——吃饭的规矩,就是捧哏的规矩。”
她拿起双筷子,轻轻敲了敲桌面:“你看啊,逗哏的先说‘这包子真香’,捧哏的得等两秒再接‘可不是嘛’,这叫留气口,跟你们在台上等观众笑完再开口一个道理。”
小徒弟们拿着包子,学得有模有样。那个总爱抢话的小孩刚想说“我爱吃素馅的”,被曲云笙用眼神制止:“捧哏的不能抢戏,就像吃饭不能吧唧嘴——招人烦。”
正说着,秦霄贤端着碗炒肝进来,看见这阵仗,悄悄往嘴里塞了瓣蒜。曲云笙眼尖:“老秦,你来当逗哏的,说段《打灯谜》的开头,让他们用‘吃饭节奏’接下茬。”
秦霄贤刚说了句“你猜我手里是什么”,就被个小徒弟抢了话:“是包子!”曲云笙夹起个包子往他碗里一放:“罚你吃三个,记住——等别人把话说完,比抢话更有劲儿。”
饭后的健身房里,杠铃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曲云笙刚换上运动服,就看见张九龄举着哑铃龇牙咧嘴,嘴里还嘟囔着:“这玩意儿比背《地理图》还累。”
“把哑铃放下。”她走到深蹲架前,自己先示范了个标准动作,“气息往下沉,就像说‘莽撞人’时的底气;起身时慢慢吐气,跟抖包袱前的停顿一个道理。”
三个小徒弟跟着学,没蹲两下就东倒西歪。曲云笙捡起地上的跳绳:“来,边跳边背《报菜名》,绳落地时换气,绳扬起时接词——这叫‘节奏合一’。”
跳绳的“啪嗒”声和贯口的“蒸羊羔”混在一起,惊得正在跑步机上的周九良都放慢了速度。他看着那个总爱偷懒的小徒弟跳得满脸通红,嘴里的“烧花鸭”却背得越来越顺,忽然想起曲云笙在天津说的那句话:“功夫不在台上,在柴米油盐里。”
傍晚的后台,三个小徒弟正围着贯口打卡机背《八扇屏》。曲云笙路过时,听见机器提示“节奏完美,奖励鸡腿一个”,其中一个小徒弟激动得差点把机器抱起来。
“师姐,”他转身看见她,手里还攥着打卡成功的凭证,“您中午说的‘餐桌礼仪就是捧哏规矩’,我总算明白了——就像我妈总说的‘吃饭别吧唧嘴,说话别抢话头’。”
曲云笙笑着点头,忽然听见角落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是那个把驴打滚掉在地上的小孩,正对着镜子练习鞠躬,腰弯得不够低,就自己轻轻打了下后背。
“过来。”她走过去,伸手帮他理了理歪掉的领结,“知道错在哪了吗?”
“不该偷懒,不该把吃的带进后台,不该……”小孩的眼泪掉在领结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不该忘了师姐说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记住这感觉。”曲云笙拿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等你上台时,紧张得心跳加速的感觉,跟现在一模一样——但只要想起台下练过的功夫,就不慌了。”
夜深的三庆园飘着淡淡的松香。曲云笙在监控室里看着后台,三个小徒弟还在互相抽查贯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她忽然想起师父送她的那本《相声溯源》,扉页上写着:“教徒弟,不光要教活儿,得教根。”
手机震动,是天津分社发来的照片:那个守着搪瓷缸子的小徒弟,正站在晨练场的第一排,背《报菜名》的声音透过屏幕传过来,带着天津话特有的脆劲儿。
曲云笙对着屏幕笑了,转身时看见窗外的月光正落在排练场的地板上,像铺了层银色的醒木。远处传来几声猫叫,混着隐约的快板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原来最好的课堂,”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轻声说,指尖划过冰冷的栏杆,“从来不在书本里,在饭桌上,在健身房里,在那些被偷走的晨练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