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

秋雨连下了三日，院角的桂花被打落了半树，落瓣飘进窗棂，在案头积了薄薄一层。林默正用这些花瓣窨新茶，指尖刚触到温热的茶坯，就听见桂花们在嘀咕：“少放些炭火，我们怕烫，要慢慢跟茶叶亲嘴才行。”他笑着往炭盆里添了块小炭，火头弱下去，屋里的桂香反倒更浓了，缠在茶坯上不肯走。

这时，绿萝突然用叶子敲他的手腕，叶片卷成个小筒：“波斯来的风带了信，说茶馆的葡萄架下，新冒了几株茶苗，是去年你落的籽发的芽。”林默抬头看向窗外，雨丝斜斜地织着，恍惚看见波斯王宫后院的景象——葡萄藤爬满木架，绿荫里藏着几株细弱的茶苗，正踮着脚够阳光，叶片上还沾着雪山融水的凉珠。

他摸出玛瑙坠子，凑到灯下细看。里面的玫瑰花瓣动了动，映出片模糊的光影：王后正坐在茶馆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水晶杯，杯沿沾着茶沫，她身后的侍女正往银炉里添松针，火苗“噼啪”跳着，像在学南平话的调子。“她们说，茶苗总念叨着要喝带雾的水，”花瓣的声音带着点笑意，“王后让人在架下挖了个小池子，收集晨露呢。”

林默把坠子贴在眉心，凉丝丝的。他想起临走时，那几株新苗拽着他的衣摆不放，根须在土里缠成小疙瘩：“记得带些南平的雾来，我们想闻闻家乡的味道。”当时只当是玩笑，原来它们真的记在心里。

入了冬，南平城飘起第一场雪。捕头扛着个大木箱闯进茶馆，雪花落了满身，他跺着脚掀开箱子：“波斯的回礼！说是王后让人腌的葡萄干什么的，还有这个——”他从箱底摸出个陶瓮，瓮口封着红布，“说是用你们的玫瑰茶和葡萄酿的酒，叫‘双乡酿’，让你尝尝。”

红布刚解开，就有股甜香漫出来，混着茶的清苦和葡萄的蜜意，像两个地方的春天撞在了一起。陶瓮突然“咕嘟”响了一声，瓮壁上的冰花裂开细纹：“酿的时候放了三片茶苗的新叶，它们说要跟着酒回家看看。”林默舀了半盏，酒液在盏里晃着，映出窗外的雪，竟泛着点淡淡的绿，像融了片春茶的叶。

喝到第三盏时，老茶树突然在院外喊他：“西头的山涧冻住了，冰底下有鱼在说话，说想尝尝波斯的葡萄干什么味。”林默披了件厚袄子出去，雪积在茶树枝上，压得枝桠弯弯的，像在弯腰招手。他往山涧的冰面上撒了把葡萄干，冰层下立刻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气泡串成线往上冒，像是在鼓掌。

开春时，络腮胡带着个波斯商人闯进茶馆。商人留着卷曲的胡子，眼睛亮得像葡萄，一进门就捧着个锦盒磕头：“林先生，求您再去趟波斯吧！王后说新茶苗总不长，说是想您了。”锦盒里铺着天鹅绒，放着颗鸽蛋大的蓝宝石，石心嵌着片茶芽形状的金箔。

林默还没答话，玛瑙坠子里的玫瑰花瓣先急了：“别听他的，是茶苗嫌波斯的土太躁，又不好意思直说！”他忍不住笑出声，指着商人道：“不用去，我给你包袋山根下的黄泥，混在苗根里，再让绿萝跟你走一趟——它会教茶苗怎么在那边扎根。”

绿萝“唰”地展开片新叶，叶尖卷成个勾，勾住他的袖口晃了晃：“我去我去，顺便看看葡萄架长高了没。”林默找了个陶罐，装满带着湿气的黄泥，又让绿萝盘在罐口，商人捧着罐子，小心翼翼地像捧着稀世珍宝，嘴里不停念叨：“一定护好，一定护好……”

送走商人，林默蹲在茶园里，听老茶树数今年的新芽。茶树的枝干上，去年被雪压断的地方，冒出了圈新绿，像戴了个翡翠镯子。“波斯的茶苗该开花了，”老茶树晃着叶子，“它们的花会带点玫瑰香，就像俩地方的孩子，眉眼像爹，脾气像娘。”

林默往本子上记这话时，玛瑙坠子突然发烫，映出片热闹的景象：波斯茶馆的院子里，茶苗已经长得半人高，枝桠上挂着小小的白花，花瓣边缘泛着点粉，像偷沾了玫瑰的胭脂。王后正站在花下，用银炉煮茶，松针在炉底慢慢煨着，烟气绕着花枝打了个转，飘向遥远的东方，带着点茶的清，又带着点花的甜。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天。南平的云正慢悠悠地飘着，看方向，像是要往西边去。或许，它们也想替茶苗捎句话——不管在哪片土上扎根，只要记着家乡的味道，风里雨里，总有念想在牵着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