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的脊柱像是被瞬间灌入了冰液，刺骨的寒意窜起。他面无表情地回视着那道陌生而炽热的目光，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程屹看着他，像是看不到周围所有人的惊骇，也感受不到这骤然降至冰点的诡异气氛。他微微蹙起眉，似乎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感到委屈，那眼神纯净得像被暴雨洗过的天空，却又执着得可怕。他极其艰难地，试图抬起那只没被石膏固定的手，伸向陆沉舟的方向，指尖在空中微弱地颤抖。
“哥……”他又唤了一声，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渴盼，仿佛这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事。
陆沉舟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他最终迈开了步子。皮鞋踩在光洁地板上发出的轻响，是死寂里唯一的节奏。他走到床边，避开林婉瘫软的身体，微微俯身。
下一秒，程屹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猛地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那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木。然后，他像是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眼皮沉重地阖上，再度陷入昏睡。
那只手滚烫，湿漉，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死死缠住陆沉舟的冰冷。
陆沉舟没有动，任由他抓着。他挺拔的身影在病床上投下一片阴影，将程屹完全笼罩其中。
几周后，陆家别墅。
程屹头上的纱布拆了，露出略显苍白的脸颊和柔软的黑发，穿着宽松的浅色家居服，乖顺地坐在阳光充足的落地窗边。他身体恢复了不少，但眼神里的依赖和纯粹有增无减，像只认定了主人的幼兽。
客厅里有不少陆家的亲戚来访，美其名曰探望，实则目光闪烁，探究的视线不断在那对“兄弟”之间逡巡。
程屹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陆沉舟。陆沉舟坐下，他就挨着他身边坐下；陆沉舟起身去拿杯水，他的目光就紧紧黏过去，直到他回来。
一个远房堂姐笑着递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小屹，吃水果。”
程屹却先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陆沉舟，用眼神询问。
陆沉舟端着茶杯，眼睫未抬，只极淡地“嗯”了一声。
程屹这才接过来，小声道：“谢谢堂姐。”
那堂姐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周围其他人的表情也精彩纷呈，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过去那个谁递东西都不给好脸色、动不动就炸毛的程屹，如今竟会看陆沉舟的脸色行事？
诡异，太诡异了。
陆沉舟放下茶杯，对众人略一颔首：“公司还有事，我先上去处理一下。程屹，你陪大家说说话。”
他起身走向楼梯。
程屹几乎是立刻跟着站起来，想跟上去，又想起陆沉舟刚才让他“陪大家”，脚步顿时钉在原地，眼神却紧紧追随着那个挺拔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无措和慌张，像被突然抛弃在陌生环境里的孩子。
陆沉舟走到楼梯转角，无意间回眸一瞥。
就是这一眼。
程屹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和鼓励，所有迟疑瞬间被抛到脑后。他不管不顾地拨开身边试图和他说话的一个表弟，在满客厅惊愕的注视下，快步追了上去。
陆沉舟停在书房门口，正准备推门，手臂却被从后面轻轻拉住。
他回头。
程屹仰着脸看他，眼睛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眷恋和讨好，小声央求：“哥，我能不能就在你旁边待着？我保证不吵你。”
走廊光线昏暗，勾勒着陆沉舟深邃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楼下客厅的窃窃私语隐约传上来，又迅速死寂下去，所有窥探的目光都被隔绝在楼梯之下。
陆沉舟低垂着眼，看着抓在自己西装袖口的那只手指。程屹的指尖微微蜷着，带着小心翼翼的力度。
静默了几秒。时间粘稠得如同蜂蜜，缓慢流淌。
陆沉舟没有推开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无声地推开了书房厚重的实木门。
他没有邀请，但也没有拒绝。
一道狭窄的门缝，透出里面书架上深色木料和旧纸张的气息。
程屹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许可。他立刻侧身，像一尾灵活又乖巧的鱼，悄无声息地从那门缝里滑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咔哒。
锁舌扣入门框，发出一声轻不可闻却无比清晰的微响。
彻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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