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烧

时间在陆家老宅里变成了一种粘稠而钝滞的东西。自那日清晨书房休息室的激烈冲突后，程屹和陆沉舟陷入了一种冰冷诡异的僵持。

程屹把自己反锁在卧室，拒绝再见任何人，尤其是陆沉舟。送来的餐食原封不动地端出去，除了必要的检查和吃药，他隔绝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困兽，舔舐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房间里的一切都带着陆沉舟的影子——书架上有他看过的书，空气里残留着他常用的雪松香氛，甚至身下的床单，都可能在过去的某个时刻，沾染过那个人的气息。每一件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他失忆时那场荒唐的、自导自演的深情。

恨意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比车祸留下的内伤更甚。

陆沉舟没有再来打扰。他只是沉默地存在于这栋宅子的每个角落，通过无处不在的佣人、医生，甚至只是走廊里骤然降低的气压，彰显着他的存在和掌控。他不再试图靠近，但那道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始终如影随形。

直到第三天深夜。

伤口和情绪的双重折磨让程屹发起高烧。起初只是畏寒，他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牙齿冻得咯咯作响。随后热浪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烧得他意识模糊，口干舌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烫的痛感，牵扯着肋骨的旧伤，眼前尽是混乱狰狞的光影。

他挣扎着想按呼叫铃，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来。昏沉中，他似乎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然后是冰冷的手掌覆上他滚烫的额头。

他厌恶地想要挥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抗议，却被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扶起，温水凑到唇边。他本能地吞咽，清水缓解了喉咙的灼痛。有冰冷的毛巾擦拭他的脖颈和手臂，试图带走一些令人烦躁的热度。

混乱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依赖着“哥哥”的脆弱状态，下意识地抓住那只给他擦拭的手腕，往自己滚烫的脸颊上贴，寻求慰藉，嘴里发出难受的呓语。

那只手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抽走。

一个低沉压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某种强制性的命令：“松开，程屹。”

不是那个失忆时会温柔安抚他的“哥”。

是陆沉舟。

冰冷的声音像一盆雪水，兜头浇下，瞬间刺醒了他一丝混沌的神智。

程屹猛地睁开被烧得水汽迷蒙的眼睛，对上了陆沉舟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不见底的幽暗，泄露着一丝极力压抑的什么。

羞耻和愤怒再次凶猛反扑。

“滚……”他嘶哑地低吼，用尽力气甩开那只手，身体因脱力而重重跌回枕头上，剧烈地喘息，眼前阵阵发黑，“不用你假好心……”

陆沉舟站在床边，阴影将他笼罩。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程屹因高烧而潮红的脸，看着那湿润眼睛里烧灼的恨意，看着他虚弱却依旧倔强抗拒的姿态。

空气凝滞，只剩下程屹粗重困难的呼吸声。

良久，陆沉舟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某种近乎残忍的自嘲。

他缓缓俯身，双手撑在程屹枕侧，将他困在自己的影子里。

“假好心？”他重复着，目光像冰冷的镊子，钳制着程屹无处可逃的视线，“程屹，你到底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程屹想反驳，想让他闭嘴，却因一阵剧烈的咳嗽而蜷缩起来，肺部和肋骨疼得他几乎窒息。

陆沉舟的声音冷硬地穿透他的痛苦：“你以为那场车祸，为什么你还能活着躺在这里发脾气？”

程屹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

陆沉舟的指尖，隔着空气，虚虚点向他肋骨的伤处，眼神沉得骇人：“你以为你失忆时，那些靠近我、依赖我的本能，全都是空穴来风？”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却像重锤，砸在程屹摇摇欲坠的心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