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昏暗的休息室里，发出幽冷的光。
那条孤注一掷的“在？”，像投入深海的石子，静静沉在聊天框的底部，没有任何回音。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屏幕的微光映照着张函瑞苍白的脸，他攥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塑料外壳捏碎。
脚踝的疼痛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韧带，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和刚刚经历的风暴。王哥和李总那冰冷审视的目光，经纪人愤怒的咆哮，还有陈奕恒离去前那句沉重的“被叫走了”……所有的信息碎片在脑海中拼凑，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比清晰的结论：张桂源正在为他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和代价。
那份支撑着他的、来自拥抱的滚烫余温，在冰冷的现实和长久的沉默中，一点点冷却、消散。恐惧和巨大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重新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要扼住他的呼吸。
“咔哒。”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声响。
张函瑞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他期待又恐惧地看向门口——
进来的是助理小刘，手里拿着一个冰袋和新的绷带，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函瑞，该换药了。脚踝肿得有点厉害，得冰敷一下。”
不是他。
期待瞬间落空，化作更深的失落和冰冷。张函瑞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他垂下眼帘，无声地点了点头，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腿上，仿佛要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等待。
小刘熟练地帮他解开贴扎，露出红肿的脚踝。冰袋贴上皮肤的瞬间，刺骨的冰凉让他瑟缩了一下。他看着小刘专注换药的动作，几次想开口询问张桂源的情况，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害怕听到那个他无法承受的答案。
冰敷的麻木感逐渐取代了刺痛，但心口的空洞却越来越大。休息室里只剩下冰袋融化的细微水声和小刘收拾东西的窸窣声。压抑的沉默，像厚重的幕布，沉甸甸地笼罩下来。
***
同一时间，公司那间冰冷的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张桂源坐在长桌的一端，面前摊开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白纸黑字，像一道道冰冷的符咒，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王哥和李总坐在他对面，眼神像审讯台上的探照灯，牢牢锁定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清楚了吗？”王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就是声明初稿。一字一句，都给我记在心里！明天上午九点，公司官博会发布，同时你的个人账号必须同步转发！记住，语气要诚恳！态度要端正！要让所有人看到你的‘悔过’！”
张桂源的目光落在文件上，那些字句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眼睛：
【关于今日公演舞台突发情况的声明】
【……对于本人在队友张函瑞突发状况时的过度反应，本人深感愧疚与不安。】
【……当时的拥抱行为，纯粹出于对队友身体状况的震惊与本能关心，绝无任何其他含义，也严重违背了舞台的专业准则和公司对艺人的行为规范要求。】
【……本人深刻认识到此举对舞台秩序、对团队形象、对公司及所有支持者造成的严重不良影响。】
【……在此，本人郑重向公司、向所有队友、向现场及屏幕前的观众朋友们，致以最诚恳的道歉！】
【……本人承诺，今后必将严格约束自身言行，以团队利益为先，恪守职业规范，保持专业距离，全身心投入训练和舞台，用实际行动弥补过失……】
“纯粹本能”、“绝无其他含义”、“深刻认识”、“诚恳道歉”、“专业距离”……
每一个词，都在否定他那一刻的心跳，都在抹杀他流下的滚烫泪水，都在将他最珍贵的、用血泪守护的“第七夜”约定，践踏成一场可笑的误会和需要检讨的错误！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四肢百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那股呕吐的冲动。他握着笔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签字。”李总的声音像冰冷的金属摩擦，毫无感情，“签了它，你还有机会。不签……”他冷笑一声，未尽之语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
张桂源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不甘和愤怒的火焰，直直射向对面两人！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穿透他们虚伪的表象！
王哥被他看得心头一跳，随即恼羞成怒：“看什么看？！张桂源，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签了它，明天好好道歉，你还能保住练习生身份！还能有未来！否则，你现在就给我滚蛋！公司不是非你不可！”
“滚蛋”两个字，像最后的稻草，压垮了少年摇摇欲坠的脊梁。那熊熊燃烧的不甘火焰，在现实的冰水浇灌下，终究一点点黯淡、熄灭。他想起张函瑞在台上崩溃的脸，想起他脚踝的伤，想起他们尚未实现的梦想……如果他“滚蛋”了，张函瑞怎么办？他们一起走过的路，承受的苦，难道就这样化为乌有？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声明书冰冷的纸张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不是泪。
是心头的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那份沾了他“血泪”的声明书上。握着笔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在拖动万钧巨石，在声明书末尾的签名处，一笔一划，极其艰难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桂源”三个字，扭曲而沉重，像三道丑陋的伤疤，刻在了这份屈辱的契约上。每一个笔画，都像在他心上剜了一刀。
签完字，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所有的光，所有的热，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个名字落下的瞬间，被彻底埋葬。
王哥满意地拿起声明书，仔细看了看签名，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假笑：“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回去好好准备明天的道歉稿，语气一定要到位！” 说完，他和李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拿着那份带着少年血泪的“认罪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门被关上。
死寂重新降临。
张桂源依旧保持着瘫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了他。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任何存在。只有那份声明书上冰冷虚伪的字句，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灵魂，反复噬咬。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一尊生锈的机器，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碎裂的痕迹依旧狰狞。他颤抖着手指点开屏幕，微信的图标上，有一个鲜红的“1”。
是张函瑞。
是那条孤零零的“在？”。
他看着那条信息，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无法呼吸。他想回复，他想告诉他一切，他想听到他的声音……可是，他签了字。他承诺了“专业距离”。他亲手埋葬了他们的“第七夜”。
他还能说什么？
说“我在，但我刚刚出卖了我们的真心”？
说“我在，但我以后要和你保持距离”？
说“我在，但我们的约定……结束了”？
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将他溺毙。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他抬起颤抖的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数次想要点开那个对话框，无数次想要回复一个字……
最终，他只是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个显示着“1”的微信图标，拖进了手机屏幕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一个文件夹里，藏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避那份锥心刺骨的痛楚。
他熄灭屏幕，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碎裂的屏幕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缓缓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冰冷颤抖的掌心里。
空旷冰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少年压抑到极致、却终究无法抑制的、破碎而绝望的呜咽声，在死寂中低低地回荡，如同困兽濒死的哀鸣。
第七夜，在声明书上那个屈辱的签名落下时，被强行画上了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句号。那微弱的火光，在现实的寒风中，彻底熄灭。留下的，只有一片无声的废墟，和两个被规则碾碎、被迫背向而立的灵魂。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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