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敲打着时代峰峻公司大楼冰冷的玻璃幕墙，发出密集而压抑的声响。水痕蜿蜒流淌，模糊了窗外的霓虹，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令人窒息的潮湿里。
会议室里的争吵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但落在张桂源耳中，却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模糊而遥远。
“必须立刻找到他！动用所有关系！监控！他常去的地方！朋友家！” 王哥的咆哮带着气急败坏的嘶哑，对着电话吼得面红耳赤。
“热搜！热搜又爆了！‘张函瑞爬离舞台’！‘时代峰峻压榨练习生致残’！全是负面！公关部是干什么吃的！” 李总的声音冰冷尖锐，像刀子刮在玻璃上。
“封锁消息！医院那边给我盯紧了！绝对不能让记者靠近！张桂源呢？把他给我看好了！别再出幺蛾子！” ……
张桂源像个木偶一样被两个高大的安保人员夹在中间，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他浑身湿透，黑色的训练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而僵硬的轮廓。雨水顺着他凌乱的额发滴落，滑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最终汇聚在下颌，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嗒”声。
他低垂着头，目光空洞地盯着自己紧握的、指关节发白、甚至还在微微颤抖的双手。掌心粘腻，混合着雨水、汗水和……暗红的、已经半干涸的血迹。那是他在舞台上被死死禁锢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的伤口。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此刻成了他感知自己还活着的唯一证据。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张函瑞拖着残腿、在冰冷舞台上决绝爬行的画面。是那个消失在昏暗通道入口、再也没有回头的背影。是那无声的、却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心碎的告别。
“函瑞……”
一声极其微弱、破碎得不成样子的气音，从他紧咬的、渗出血丝的唇缝里溢出。轻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那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喉咙。
他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焦灼和恐慌点燃！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去找他！现在！立刻！
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撞开猝不及防的安保，朝着会议室紧闭的大门冲去！
“拦住他！” 王哥的怒吼和安保的惊呼同时响起！
张桂源的手已经抓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砰！”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狠狠抓住了他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将他猛地向后拽！另一个安保也扑了上来！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张桂源爆发出凄厉的嘶吼，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他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去掰那只禁锢他的手臂！身体在巨大的拉扯中剧烈摇晃！
“张桂源！你给我冷静点！” 王哥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吼，“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还嫌不够乱吗？！公司已经在找了！你出去能干什么？！添乱吗？！”
“他在流血！他脚踝断了！外面在下大雨！他一个人能去哪里？！” 张函瑞爬行的画面和冰冷的雨声在张桂源脑中交织，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失去理智，“放开我！让我去找他！求求你们！让我去找他——！！”
嘶吼到最后，声音已经变成了绝望的哀鸣，带着浓重的哭腔，在充斥着争吵和雨声的会议室里回荡，显得无比凄怆。
安保的手如同铁铸，纹丝不动。王哥的脸色铁青，眼神冰冷：“把他给我按住！带回宿舍！看死了！没有我的允许，一步也不准离开！”
冰冷的指令如同判决。
张桂源所有的挣扎瞬间被抽空。他像一滩烂泥，被两个安保强行架着胳膊拖离会议室。他没有再嘶吼，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那扇越来越远的、紧闭的会议室大门，眼神里的疯狂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被粗暴地塞进了电梯，押送回宿舍。电梯下降的失重感，像他不断坠入深渊的心。
***
宿舍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从外面反锁。
冰冷的、空荡的、属于双人宿舍的空间里，只剩下张桂源一个人。空气里还残留着张函瑞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膏和汗水的气息，此刻却像最残忍的酷刑，凌迟着他每一根神经。
“哗啦——”
窗外的雨更大了，瓢泼般倾泻而下，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绝望的轰鸣。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场冰冷的雨幕吞噬。
张桂源没有开灯，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却感觉不到。他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绝望彻底吞噬了他。
函瑞在哪里？
那么重的伤，那么大的雨，他一个人……怎么活？
他是不是恨透了自己？恨自己签下那份声明？恨自己在通道里那冰冷的擦肩？恨自己……最终没能挣脱枷锁冲向他？
自责、悔恨、恐惧、无边的担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比安保的禁锢更痛！比王哥的怒骂更痛！比那份屈辱的声明更痛！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呜咽，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在空旷黑暗的宿舍里低低响起。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终汇成了无法抑制的、破碎而绝望的痛哭！
他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泪水混合着雨水，疯狂地涌出，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麻木，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只是一个在冰冷的雨夜里，弄丢了最重要的人，被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彻底击垮的、无助的少年。
黑暗中，只有他绝望的哭声和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最悲怆的乐章。
不知哭了多久，哭声渐渐微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意识开始模糊。但他不敢睡！他怕一闭上眼，就看到张函瑞倒在冰冷雨水中、无人问津的画面！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幕。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湍急的水流。
他死死盯着那些水流，像一个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开始在心里无声地、绝望地数着：
一、二、三……
雨点砸落的声音，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时间还在流逝的锚点。他数得极其缓慢，每一个数字都像在心头刻下一道血痕。
四……五……六……
数到六时，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窗外的雨声、自己的心跳声、甚至呼吸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他感觉自己正被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一点点拖走。
不行……
不能睡……
函瑞……还在外面……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死死撑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涣散地聚焦在窗玻璃上疯狂流淌的雨水上，用尽全身力气，在心底嘶哑地喊出那个支撑他走到最后的数字：
**七！**
第七声！
如同耗尽生命最后一点能量发出的绝响！
“七”字落下的瞬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彻底崩断！
张桂源的身体猛地一软，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消失殆尽。他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头重重地向前一磕，额头狠狠撞在冰冷坚硬的门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剧痛传来，却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随即，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他失去了所有意识。
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额角撞在门板上的地方，缓缓渗出一缕鲜红的血迹，在黑暗中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痕迹。雨水依旧疯狂地敲打着窗户，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仿佛在为这彻底崩塌的灵魂，奏响最后的挽歌。
第七声的回响，湮灭在无边的黑暗和心碎的沉寂里。追寻的脚步被冰冷的门锁和绝望的泪水彻底阻断。雨夜的尽头，只剩下一个在冰冷地板上彻底崩溃、失去意识的少年，和他额角那道无声泣血的伤痕。而那个他拼尽一切、甚至耗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去呼唤和寻找的人，此刻又在何方冰冷的雨幕下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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