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看他。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像被一股无形的、强大的力量牵引着，牢牢锁定在宴会厅最深处，那片被巨大罗马柱阴影笼罩的角落。
那里，远离喧嚣的中心，远离刺目的灯光。
一道孤绝的身影陷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几乎与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深色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只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衬衫。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烟，猩红的火点在幽暗中明明灭灭，像蛰伏野兽危险的眼。
秦惊寒。
他独自坐在那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将所有的浮华和喧嚣都隔绝在外。没有人敢靠近那片阴影，那是整个A城都心知肚明的禁区。
可对我来说，那却是唯一的光源，是唯一能让我从溺毙的冰冷深海里浮上来的浮木。
前世雨夜的画面疯狂地在眼前闪回、重叠：瓢泼的冷雨，刺骨的寒风，林皓宇狰狞的脸……然后，是他！是他如同神祇降临般挡在我身前，刀光疯狂地闪动，一下，两下……整整三十四刀！滚烫的血溅在我脸上，他宽阔的背脊承受了所有致命的伤害，却始终不曾后退一步，最后轰然倒在我冰冷的怀里……那双深邃的、总是带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只映着我惊恐绝望的脸，里面是……全然的守护，和一种我前世至死未能理解的、沉痛的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眼眶瞬间灼热滚烫，积蓄已久的恐惧、悔恨、失而复得的狂喜……所有复杂到极致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所有的矜持和伪装。
我动了。
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惊吓过度的雏鸟，不顾一切地扑向唯一认定的庇护所。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叩响，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惊心。我撞开挡在路径上的人，华丽的裙摆扫过昂贵的香槟塔，引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和玻璃杯碰撞的细碎声响。
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目标只有一个——那片阴影里，沉默如山的男人。
我像一颗失控的流星，带着满身飞溅的花瓣残骸和决绝的勇气，一头撞进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却又无比安全的阴影里，撞进秦惊寒的怀中！
坚硬、宽阔、带着冷冽的烟草气息和一种独特的、令人心安的木质冷香。
我的手臂死死环住他的腰，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一切就会像前世的噩梦一样再次消散。脸颊深深埋进他微凉的衬衫前襟，昂贵的面料瞬间被汹涌而出的泪水浸透。
“秦惊寒……” 我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滚烫的泪水迅速洇湿了他胸前的衣料。我的身体在他怀里无法控制地剧烈发抖，是恐惧，是后怕，是劫后余生的委屈，更是失而复得的、近乎崩溃的依赖。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宴会厅里落针可闻。
那些名流贵妇们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呆滞的、难以置信的惊恐。他们看着那个平日里骄纵任性却唯独不敢靠近这片阴影半步的沈知意，此刻竟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般，死死抱着那个让整个A城都噤若寒蝉的冷血阎王，哭得撕心裂肺。更让他们恐惧的是，秦惊寒的反应。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发生。
那个深陷在阴影里的男人，身体在我撞入怀中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指间那支燃烧的香烟，被他无意识地、极其用力地摁熄在沙发扶手上昂贵的水晶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滋”声，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死寂中，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刚刚熄灭香烟的手。
那只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沾满无数人敬畏与恐惧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地、极其明显地颤抖着。
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小心翼翼到惶恐的试探，那只骨节分明、蕴藏着可怕力量的大手，迟疑地、最终轻轻地落在了我哭得不断耸动的后背上。
动作生涩得像个第一次接触易碎品的学徒。一下，一下，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拍抚着。
然后，那只手抬起，带着同样无法抑制的微颤，指腹带着薄茧，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试图擦拭我脸上汹涌滚落的泪珠。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泪，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一个低沉、沙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能劈开所有阴霾的决然力量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寂静到令人窒息的宴会厅里沉沉响起，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乖，不哭。” 那声音像砂纸磨过粗糙的岩石，压抑着惊涛骇浪，却竭力放得柔和，“告诉叔叔……”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一切并非幻梦。当他再次开口时，那话语里的森冷杀意，如同西伯利亚最凛冽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让温度骤降冰点：
“你想让那个碰了你的脏东西……”
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戾气。
“——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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