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微凉的湿意,吹过南阳行馆深处寂静的假山石径。永琪本想抄近路回房,却鬼使神差地绕到了这处僻静附近。他脚步轻快,心中还残留着刚刚金锁婚礼的喜庆余温,以及……一丝对小燕子那份纯粹快乐的欣赏。
然而,所有的轻松都在他无意间瞥向那一隅的身影时,瞬间冻结。
清冷的月华,无声地勾勒出院中两个紧密相拥的身影轮廓。那个高大的、带着不容错辨的帝王威仪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而被那身影紧紧包裹、仿佛要揉入骨血里的娇小身形,正是他心心念念、视若珍宝的小燕子!
永琪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息逆流冲顶!他死死地钉在原地,四肢僵硬如铁,连呼吸都窒住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月光下那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
皇上低垂着头,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极尽亲昵与独占的姿态,将小燕子密密地圈禁在怀中!两人面庞贴近,那绝不是长辈对晚辈应有的距离!月光清晰地映照出小燕子微微仰起的脸庞,紧闭的双眼,酡红如醉的双颊……而她的双手,正无力地攀附在皇上宽阔的脊背上。那姿态,是毫无保留的依靠,是令人心碎的顺从,甚至……是沉溺于某种迷离!
轰隆!
永琪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白日里小燕子为金锁婚礼忙碌时那明媚灿烂的笑容,此刻在眼前碎裂成最尖锐的冰凌,狠狠扎进心底。原来……原来她所有的欢喜,都只是蒙蔽他的假象吗?原来她执意要回到紫禁城,回到皇上身边,竟是因为……因为这个缘由?!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咽下。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撕扯,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他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脚跟踩在碎石上的轻微声响,却如同惊雷在他死寂的世界里炸开!他再也无法忍受,几乎是跌撞着、狼狈不堪地冲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深处,将身后那片被月光浸染亲密图景彻底抛下,也连同他心中的那一份纯真一同埋葬在了这冰冷的月华里。
一夜无眠。愤怒、背叛、屈辱、还有灭顶的心碎,如同毒蛇般啃噬着永琪的五脏六腑。他双眼赤红,像一头濒临疯狂的困兽,在房中焦躁地踱步,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那令他肝胆俱裂的画面。皇上的吻,小燕子的顺从……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天刚蒙蒙亮,永琪再也无法忍耐。他像一阵裹挟着风暴的乌云,冲到了小燕子的门外,恰好拦住了正要出门的小燕子。
“小燕子!”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夜煎熬的疲惫和濒临爆发的狂怒。
小燕子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永琪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那双总是温和清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痛苦和……恨意?
“永琪?你怎么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我怎么了?” 永琪猛地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他死死地盯着小燕子,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穿透,“这句话该我问你!小燕子!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要回到宫里,回到皇上身边,是不是……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颤抖扭曲:
“我都看到了!就在昨晚!你让他那么拥着你!吻你!小燕子!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后面的话,如同卡在喉咙里的利刃,带着血淋淋的剧痛,让他无法再说下去,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麻木的痛感才能勉强支撑着他不至于崩溃。
小燕子的脸色在永琪的质问中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比纸还要苍白。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浑身剧烈地一颤,脚下虚浮,几乎站立不住。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巨大的恐慌和铺天盖地的羞耻感瞬间将她淹没。昨夜那缠绵、乾隆那番惊心动魄的承诺、以及此刻永琪眼中那足以将她凌迟的痛苦……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她看着永琪那双被痛苦和愤怒灼烧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被背叛的绝望……一股尖锐的疼痛猛地刺穿了小燕子的心脏,比昨夜被撞破的羞耻更甚。她知道,她彻底伤害了眼前这个曾经真心待她、为她付出过一切的少年。
逃避和否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小燕子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视着永琪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她的眼中迅速蓄满了泪水,声音破碎而哽咽,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永琪……对不起……” 滚烫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将那决定命运的话语艰难地吐露出来:
“我没有办法……我没办法再爱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割着她的喉咙,也割着永琪的心,“我的心……我的心已经……” 她闭上眼睛,泪水汹涌而下,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如千钧,清晰地砸在永琪的耳膜上,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是他的了。”
“是他的了……”
这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永琪最后强撑的壁垒。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所有的疯狂,在这一刻,被这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宣告彻底冻结、粉碎。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那双被怒火和痛苦灼烧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亮,只剩下死寂的空洞和难以置信的绝望。他死死地盯着小燕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又仿佛要将她此刻泪流满面却说着最绝情话语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只有小燕子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从永琪那空洞的眼眶中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失去了所有的方向,巨大的悲伤和幻灭感终于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
他没有再嘶吼,没有再质问。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流淌,冲刷着他惨白的脸颊,也冲刷着他那颗被彻底碾碎的心。他看着小燕子,眼神里是灭顶的心碎,是信仰崩塌后的茫然,是爱意被生生剜去后留下的、鲜血淋漓的空洞。
“好……好……”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我明白了……小燕子……我……祝福你们……”
这句“祝福”,轻飘飘地从他颤抖的唇间吐出,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令人窒息。它承载着一个少年纯真爱恋的彻底死亡,承载着他对过往所有美好的诀别。
说完,永琪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小燕子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最后的模样刻入骨髓。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不再有任何留恋,脚步踉跄却异常决绝地冲出了院门,单薄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宽敞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回京的官道上,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帘幕低垂,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也隔绝了微凉的空气,只余下车厢内熏笼散发的暖融甜香。
乾隆姿态闲适地倚靠在柔软的锦垫上,小燕子则被他圈在身侧,以一种不容拒绝的亲密姿态依偎在他臂弯之中。他坚实的手臂环着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固定在身畔,另一只手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垂落胸前的一缕青丝,指尖缠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他的下颌时不时蹭过她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角鬓边,惹得她耳根一阵阵发烫,心跳如擂鼓。
车厢内虽只他们二人,但车外随行的侍卫、永琪、尔康他们……这么多人,这马车的帘子再厚重,也仿佛能透进无数道无形的目光。车辕转动声、马匹的响鼻、偶尔传来的低语,都清晰可闻。这份认知让小燕子如坐针毡,浑身僵硬,羞窘得恨不能缩成一团。
“皇……皇上……”她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明显的慌乱,身体不自在地微微挣动,试图从那过于紧密的怀抱中寻得一丝空隙,“你……你松开些好不好?万一……万一让人察觉……不妥吧……”
她的挣扎和话语里那份显而易见的羞涩,非但没有让乾隆松手,反而激起了他更深沉的爱意和一丝不悦。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更密实地按向自己坚实的胸膛,两人之间再无半分间隙。他低下头,灼热的气息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重重地在她光洁的额角落下,那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吃痛地轻呼一声,下意识地瑟缩。
“察觉又如何?”乾隆的声音低沉地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帝王的睥睨和不容置喙的强势,仿佛陈述着天地至理,“朕与心仪之人同乘,亲近几分,有何不妥?”
“心仪之人”这四个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烫得小燕子浑身一颤,脸颊瞬间红透,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诱人的粉色。羞窘之下,她只能将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他胸前的衣襟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那属于他的、混合着龙涎香的独特气息,让她更加思绪纷乱。
乾隆感受到她身体的暖意和那无声的羞怯,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胸膛随之震动。他不再满足于额角的轻触,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的目光如同深潭,牢牢锁住她水光潋滟、盛满了羞窘和无措的眼眸。
“小燕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给朕听清楚:你注定是朕要留在身边的人。这天下万物,皆在朕掌中。朕想护着你,便护着你,至于如何护着,在何处护着,全凭朕的心意。旁人,”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无权置喙,亦不敢置喙!”
他霸道至极的话语,带着绝对的掌控力,彻底粉碎了小燕子那点微弱的挣扎和顾虑。在他炽热目光的注视下,在那宣告般的话语冲击下,她的身体渐渐失了力气,放弃了徒劳的抵抗。
一种混合着巨大羞耻、却又奇异地被绝对力量笼罩的复杂心绪悄然滋生。她羽睫微颤,最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带着热意的吻。
与此同时,紫禁城,慈宁宫。
殿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老佛爷正满面慈爱地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只精巧的布老虎,温柔地逗弄着躺在旁边摇篮里的十五阿哥。小家伙被逗得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笑个不停。
令妃一身素雅宫装,温婉娴静地侍立在一旁,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目光柔和地在活泼的十五阿哥和慈祥的老佛爷之间流转。
殿内弥漫着一种天伦之乐的温馨祥和。
“老佛爷,” 令妃的声音轻柔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算算时辰,皇上御驾怕是快进城了。紫薇和小燕子还有晴儿也总算平安回来了。”
太后闻言,逗弄孙儿的手并未停下,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些,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舒心和宽慰。她轻轻将布老虎放在十五阿哥手边让他抓着玩,目光慈和地看向令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老佛爷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松和真诚的喜悦,“这些丫头,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哀家这心里,一直惦记着。” 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是纯粹的怜惜,“尤其是紫薇那孩子,以前对她诸多误会,小燕子那丫头,虽说性子跳脱些,可心是极好的……”
令妃立刻点头,语气也充满了认同和关怀:“老佛爷说的是。他们这次能平安归来,真是天大的喜事。” 她顿了顿,看向老佛爷,眼神带着询问和敬重,“您看,她们回宫后……”
老佛爷没等令妃说完,便轻轻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长辈般的慈爱和决心:
“令妃啊,” 她的声音温和却透着坚定,“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两个孩子,既然回来了,那就是回家了!以前是哀家糊涂,让她们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该给她们的体面,该补偿给她们的好,一样都不能少!而且要加倍地给!”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补偿和真心接纳的意味:
“紫薇,哀家要把过去亏欠她的尊荣和疼爱,统统补上!至于小燕子……” 老佛爷的眼神变得柔和,“这丫头虽然出身民间,她对紫薇的情义,也是真金不怕火炼。皇帝对她……” 老佛爷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语气里是了然和一种近乎纵容的豁达,“皇帝的心意,哀家明白。这孩子,以后就好好在宫里待着,哀家也会把她当自家孩子看待,绝不会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令妃听着老佛爷这番发自肺腑、充满诚意的话,脸上也绽开真心的笑容:“老佛爷仁慈宽厚,是紫薇和小燕子天大的福气!有您这句话,她们定能感受到您的真心。” 她看着摇篮里玩得正欢的十五阿哥笑道,“您瞧,十五阿哥也高兴呢,多了两个疼他的姐姐。”
老佛爷被逗笑了,伸手轻轻拍了拍摇篮边缘,满是慈爱地看着孙子:“可不是嘛!等她们回来,这宫里就更热闹了,哀家这儿孙绕膝,才是真正的福气!” 她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那份接纳之情,真挚而温暖,如同这慈宁宫里的春日暖阳,驱散了过往所有的阴霾和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