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走的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楚衍正在花房给铃兰浇水,听见监护仪变调的提示音时,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水溅湿了他的白大褂,像朵突然绽开的深色花。
他冲回卧室时,苏棠正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呼吸微弱得像缕烟。看见他进来,她忽然笑了,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像当年在花房里,他把烤焦的饼干递过去时那样。
“老公……”她用气音叫他,手慢慢抬起来,像是想抓什么。
楚衍扑过去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凉得像冰,他用自己的掌心裹着,拼命想焐热:“我在,老婆,我在这儿。”
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像是在写字。他凑近了听,才听清那破碎的音节:“铃兰……好看……”
“好看,特别好看。”他的眼泪掉在她手背上,烫得她轻轻瑟缩了一下,“等你好点,我们就去花房,你坐着,我给你摘最大的那朵。”
苏棠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她的呼吸越来越弱,握着他的手慢慢松开,最后轻轻垂落,像片耗尽力气的蝶翼。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像在为这场漫长的相守画上句点。
楚衍抱着她,一动不动。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层金粉。他想起十八岁那年,她踮脚吻他时泛红的耳根;想起婚礼上,她穿着婚纱走向他时,裙摆扫过青草的轻响;想起无数个夜晚,她靠在他怀里,软软地叫他“老公”。
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在他脑海里一帧帧闪过,最后定格在她含笑的脸上。
葬礼办得很简单,只有几个老朋友来。楚衍把她葬在了能看见整片铃兰的山坡上,墓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一行字:“我的妻,苏棠。”旁边刻着他的名字,留着未来的位置。
他还是住在那间改造过的实验室里,花房的铃兰被他照顾得很好,一茬接一茬地开,像是永远不会凋谢。他每天都会去花房坐一会儿,坐在那把藤椅上,手里拿着本旧相册,一页页翻给空气听。
“今天铃兰又开了三朵,比昨天多一朵。”
“你以前总说我编的辫子丑,其实我偷偷练过,现在肯定编得好看了。”
“厨房炖了莲子羹,放了你喜欢的冰糖,你要不要尝尝?”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跟她日常聊天,只是说到最后,总会停下来,伸手抚摸藤椅扶手上那道浅浅的凹陷——是她常年坐着,手指无意识抠出来的。
有天傍晚,楚衍坐在花房里,看着夕阳漫过整片铃兰,忽然笑了。他想起苏棠走前那个晚上,意识清醒时,她拉着他的手说:“衍哥,等我走了,你别难过太久,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我没难过。”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指尖划过那枚新戒指,“我就是有点想你。”
风拂过花房,铃兰发出轻轻的响声,像在回应他的话。楚衍站起身,慢慢走出花房,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却很稳。
他会好好活下去的,带着她的那份,守着这片铃兰,守着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甜。等到来年春天,铃兰再开的时候,他就来告诉她,这一年里,他又想起了多少关于她的、甜甜的小事。
山坡上的墓碑沐浴在月光里,旁边的铃兰开得正盛,像在为这对爱人,守着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