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孙自有儿孙福【上】

时光荏苒，如同山涧清溪，悄无声息地流淌。传灵塔的奠基与初期构建，在雨浩这位命运之神近乎废寝忘食的倾力投入下，以一种足以令凡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坚定不移地推进着。选址之地的荒野上，巨大的塔基已然浇筑完成，其上开始勾勒出玄奥的阵法纹路，隐隐与地脉相连，吞吐着天地元气。每一天，都有新的变化在那里发生。

  然而，与远方那热火朝天、充满希望的建设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家庭院内，那两位寄居于此的新晋神祇，日益低沉的状态。这一切，都被心思细腻、观察入微的温若棠，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那份属于母亲的柔软心肠，不由得为这两个年轻人感到阵阵心疼。

  笑红尘虽然依旧保持着每日往返于沈家与他在明德堂专属的高级魂导实验室之间的习惯，但他身上那股曾经如同正午烈日般张扬炽热、充满了无限活力与自信的气息，如今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挥之不去的灰霾所笼罩，变得有些沉寂，甚至带着几分萧索。他偶尔在傍晚时分回到沈家，身上往往带着浓重的稀有金属打磨后的粉尘味、高纯度能量液挥发后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后的疲惫感。更明显的是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近乎失魂落魄的茫然。

  他会习惯性地、几乎是本能地，在踏入庭院的第一时间，就将目光投向那方雨浩最常坐的白玉石桌旁。当视线所及之处，依旧是空荡荡的座椅，只有风吹过花叶的细微声响时，他眼中那原本因为归来而亮起的一丝微弱光芒，便会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烛火，瞬间黯淡下去。连那双平日里神采飞扬、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异色瞳，此刻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薄尘，失去了往日那摄人心魄的光彩。他会默默地在那里站上一会儿，然后才拖着比离去时更加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房间或实验室，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相较于笑红尘那外露的失落，徐天然则显得更加内敛和沉默。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沈家分配给他用于静修和处理事务的那间僻静雅致的静室里，面前或许摊开着帝国暗卫送来的、标注着“绝密”的政务卷宗，或是某些需要他混沌神格进行推演的战略布局图。然而，若有人细心观察，便会发现，他手持朱笔或推演算筹的动作，常常会停滞许久，目光虽然落在纸面上，却并没有真正的焦点。

  他周身那原本收敛得极好、如同深海般内敛而危险的气息，如今却时常会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这细微的波动，使得他周围的光线都产生了肉眼难以分辨的、水波般的轻微扭曲，仿佛是他内心那极不平静的、翻涌着的混沌心绪在不经意间的外在映射。他或许会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清茶，凑到唇边，却久久没有饮下，只是长久地、定定地凝视着窗外某个固定的方向，那双深邃的银灰色眼眸仿佛能穿透层层空间与建筑的阻隔，看到那个正在远方为伟大理想而奔波忙碌的、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温若棠将这一切细节尽收眼底。她并非那些困于后宅、目光短浅的普通妇人，相反，她拥有着超越凡俗的智慧、广博的阅历和一颗通透豁达的心。这两个年轻人，笑红尘与徐天然，对自家那个情窦未开的小儿子是何种心思，她在第一眼的时候，就已从他们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眼神、那过于小心翼翼的靠近、以及那在雨浩面前才会流露出的、不同于常人的紧张与炽热中，看得分明透彻。

  先前，她见雨浩对此似乎全然未觉，心思也完全不在风月之上，她便也乐得清静，与丈夫遵循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原则，不曾插手，也不曾点破。但如今，眼看着这两个原本惊才绝艳、无论放在何处都是人中龙凤、本该意气风发享受成神荣光的年轻人，却因为两个月的“冷落”与“疏远”，而变得如此消沉落寞，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般，她心中那份属于母亲的柔软与不忍，终究是被触动了。

  这一日，或许是传灵塔的某个关键节点得以突破，雨浩难得地在天色尚未完全暗下的傍晚时分回到了府中。他虽然眉宇间依旧带着连日奔波、殚精竭虑后难以掩饰的倦色，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比往日更加明亮，如同被清水洗涤过的寒星，显然，传灵塔的进展颇为顺利，让他心情甚佳。他正准备直接回房调息片刻，恢复些精神，却被一直留意着庭院动静的温若棠温柔地唤住了。

  “浩儿，忙了一天了，过来陪母亲坐坐，说说话。”温若棠坐在庭院中那架缠绕着翠绿藤蔓的秋千上，轻轻晃动着，拍了拍身边空出的位置，笑容温婉。

  雨浩对母亲一向敬爱，闻言便暂时压下了立刻去调息的念头，依言走过去，在母亲身边坐下。秋千微微晃动，带着花草清香的晚风拂面，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母亲，轻声问道：“母亲，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以为家中或是外面出了什么需要他处理的事情。

  温若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借着夕阳余晖，仔细端详着儿子清瘦了些许的脸庞轮廓，心疼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鬓边因为匆忙赶路而有些散乱的几缕银蓝色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她柔声道：“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看你这些时日为了那传灵塔，几乎是废寝忘食，人都清减了不少。浩儿，传灵塔之事固然是利在千秋的伟业，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莫要太过劳神。你看看你，这两个月下来，下巴都尖了，眼下的青黑也重了些。”

  感受到母亲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担忧，雨浩心中一暖，冷峻的面容也柔和了几分。他微微笑了笑，宽慰道：“母亲放心，我心中有数。神力在身，这些劳累算不得什么。只是传灵塔初创，百事待兴，从选址、设计到与各方势力周旋、与魂兽沟通，诸多环节环环相扣，不容有失，不得不亲力亲为，确保根基稳固。待一切步入正轨，形成了完善的章程，自然会轻松许多，届时也能多陪陪母亲和凌云。”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充满了对事业的专注与责任感。

  温若棠听着，既感欣慰，又有些无奈。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后话锋便如同春风拂柳般，极其自然而又轻巧地一转，语气带着几分看似不经意的、纯粹属于长辈的关切：“你能如此想，母亲便放心了。说起来……这两个月，你忙于塔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有关注过红尘和天然那两个孩子的近况？”

  雨浩闻言，微微一怔，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一抹清晰的歉然之色浮现在他脸上。他确实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传灵塔中，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忽略了身边的人。他坦诚地回答道：“......是孩儿疏忽了。自传灵塔筹建以来，我便鲜少在府中停留，与他们见面交谈的次数寥寥无几，屈指可数。怎么？” 他抬起头，看向母亲，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们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或是身体有何不适？” 他下意识地以为，母亲突然提起他们，是因为那两人遇到了需要他出手相助的难题。

  看着儿子那双清澈见底、充满了对友人的关切，却全然没有领悟到自己话中深意的眼眸，温若棠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她斟酌着语句，既不能说得太直白吓到儿子，又要让他明白问题的症结所在，缓缓道：“他们倒没遇到什么外界的麻烦，身体也无恙。只是……母亲瞧着，这两个孩子最近的状态，似乎和你一样都不算太好。”

  她微微侧身，目光示意性地扫过笑红尘实验室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徐天然静室的窗户，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红尘那孩子，你是知道的，往日里何等跳脱飞扬，像个永远充满活力的太阳。可如今，却沉闷了许多，整日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听说研究起来比以往更加拼命，但人也清减了不少，回来时常常魂不守舍的。天然那孩子，他本就心思重，性格内敛，如今更是沉默寡言，有时候坐在那里半天都不动一下，周身的气息……母亲虽不通神力，也能感觉到有些不稳当，仿佛心里藏着极大的心事。”

  她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反应，见他眉头微蹙，显然是在认真倾听和思考，便继续引导道：“母亲想着……他们或许是因为许久未曾见到你，心中挂念，又见你为了正事如此忙碌，不忍心前来打扰，这才将种种情绪憋在心里，以至于影响了自身状态。毕竟，你们也是共历生死的朋友，许久不见，难免……”

  她没有把“相思成疾”这四个字说出口，但话语中那“挂念”、“不忍打扰”、“憋在心里影响状态”的意思，已经表达得相当明显了。她试图让雨浩意识到，那两人的低落，根源在于他。

  雨浩安静地听着母亲的描述，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笑红尘往日那神采飞扬、甚至有些“聒噪”地围在自己身边转悠的模样，以及徐天然那虽然沉默却总是在关键时刻给予精准支持的身影。对比母亲口中他们如今“沉闷”、“魂不守舍”、“气息不稳”的状态，一股此前从未有过的、清晰的愧疚感，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涌上他的心田。

  他并非不重视友情，相反，他极其看重那些被他认可、纳入保护圈的伙伴。只是先前，他将全部的心神和意志都投入到了传灵塔这项关乎大陆未来、承载着他理想的事业中，下意识地将其他所有事情，包括人际交往，都暂时搁置、排在了后面。如今被母亲点醒，他才恍然惊觉，自己这两个月来，对这两位友人的忽略，是何等的彻底。

  “是孩儿疏忽了。”雨浩诚实地承认，语气中带着真切的自责，“只顾着塔中事务，竟未察觉他们状态有异，也未曾主动关心……多谢母亲提醒。” 他意识到，作为朋友，自己的确有些失职了。

  温若棠见儿子面露歉然，眼神清澈，知道他是真的听进去了，并且开始反思，心中略感安慰。她趁热打铁，语气更加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般的试探，轻声问道：“浩儿，你能如此想，母亲很欣慰。不过，母亲也想问问你，你……自己觉得，红尘和天然，这两个孩子，他们人怎么样？在你心中，是何等分量？”

  她问得随意，仿佛只是母子间寻常的闲话家常，但那双温柔的眼眸，却仔细地捕捉着雨浩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雨浩听到这个问题，并未多想，只当是母亲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的交友情况，或者是出于对那两人的关心。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似乎在心中仔细地梳理和评估着与笑红尘、徐天然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随后，他抬起头，目光坦荡而真挚，语气客观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认可与信赖，回答道：“笑兄和徐兄，他们都是极好的人，各有千秋，皆是当世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