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冰裳2

看着镜中这张既熟悉又陌生、承载着另一个女子全部悲哀与怨恨的面孔，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心脏。

紧接着，一股荒谬绝伦的笑意，却如同暗流涌动的熔岩，冲破冰层，猛然席卷了我的意识。

“呵……”

一声短促而喑哑的笑声溢出喉咙，空洞得如同深渊的回响。

镜中那双原本麻木绝望的眼睛，此刻却清晰地映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理智——冰冷，嘲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毁灭一切的疯狂。

夜华……白浅……天族……那场耗尽我万年生命、赔上所有尊严的痴恋……前世的素锦，何其愚蠢！

执着一份从未属于她的爱恋，将自己活成了整个天界的笑话，最终落得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眼前这铜镜映照出的叶冰裳……何其相似！

卑微地爱着那个叫萧凛的男人，在叶夕雾的阴影下扭曲挣扎，最终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笑！可悲！

仿佛一个拙劣的轮回！

前世输得一败涂地，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

那么这一世，这条由昆仑镜强行塞到我手中的、属于“叶冰裳”的卑贱性命……它存在的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重复另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不！

那嘶哑的笑声在冰冷的唇边戛然而止。镜中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属于“叶冰裳”的软弱和绝望彻底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淬炼于魂飞魄散之后、比万年玄冰更刺骨的清醒与决绝。

执着于不爱自己的男人？

那是前世素锦的愚蠢，也是今生叶冰裳的宿命轮回。

但此刻，借这具躯体重生的，是素锦破碎的神魂燃起的最后残焰！

这场由昆仑镜强加于我的游戏，规则……该由我来书写了。

那些负心薄幸的男人……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男人……无论是天界的夜华，

还是这凡尘中所谓的宣城王萧凛，

乃至于记忆中那个令叶冰裳潜意识里都感到恐惧战栗的、如同阴影般的名字

——澹台烬……他们都该尝尝，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被碾碎骄傲，被拖入绝望泥沼的滋味。

这不正是天道欠我素锦的？

欠这可怜又可悲的叶冰裳的？

“小姐？小姐您别吓奴婢啊！”

春桃见我对着镜子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吓得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缓缓放下铜镜，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感。目光落在春桃那张写满惊惧的小脸上，声音平淡无波，却不容置疑：“不必惊慌。叶夕雾……抢了什么？”

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清晰地吐出那个庶妹的名字。

既然要接手这盘烂棋，羞辱与掠夺，就当是开胃的前菜了。

春桃被我这截然不同的、带着冰冷威仪的语气震慑住，下意识地回答：“是……是老太太赏给您的那件云锦斗篷……二小姐说……说您配不上那颜色……”

云锦斗篷？凡俗之物罢了。

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那点施舍般的赏赐，叶冰裳或许视若珍宝，在我眼中，不如天界织女脚下的一块边角料。

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开始。

“知道了。”

我闭上眼，不再看她，语气恢复了那沙哑的虚弱，却又分明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平静，“下去吧。我乏了。”

养精蓄锐，才是屠夫磨刀的前奏。春桃欲言又止，最终被这陌生的气势慑住，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房间重归沉寂，只有窗外不知名的虫鸣单调地重复着。

我躺在冰冷的硬榻上，感受着这具凡躯的脆弱与沉重，也感受着识海中属于叶冰裳那些混乱、怨毒的记忆碎片在缓缓沉淀、融合。

叶府倾轧，萧凛的冷漠，澹台烬的阴鸷……还有那个几乎被叶冰裳刻入骨髓深处的名字——叶夕雾。很好。

一张张狰狞的脸谱，在意识深处浮现。这些，都将是我新棋盘上的棋子。

我细细梳理着叶冰裳的记忆，如同拂去蒙尘利刃上的尘埃，寻找着可供利用的缝隙和致命的弱点。

属于素锦的残魂，属于叶冰裳的过往，在这具躯壳里缓慢而痛苦地交融。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骨般的疼痛，喉咙里残留着诛仙台罡风撕裂的灼痛感。

这凡尘的污浊空气涌入肺腑，每一次都像是在提醒我，曾经的仙躯已化为尘埃。我强迫自己忍耐，将这份痛苦转化为冰冷清醒的燃料。

时间在沉寂中流逝，窗外的光线黯淡下去，房间彻底沉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约传来侍女的惊呼和男人低沉威严的训斥声，打破了死寂。

“砰！”

房门被一股蛮力粗暴地踹开，陈旧的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浓重的、属于男性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这个昏暗狭小的空间。

月光被闯入者高大的身影遮挡，在地面投下浓墨般的阴影，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窒息感。我没有动，甚至没有立刻睁开眼。

仅凭那瞬间弥漫开来的、如同深渊底部凝结的寒冰般的气息，以及叶冰裳记忆中那深入骨髓的战栗本能，答案已然明了。

澹台烬。脚步声沉重地逼近床榻，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

冰冷的、带着皮革气息的手指猛地攫住了我的下巴！力道凶狠，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头！

强迫我抬起脸！一张俊美却毫无温度的脸庞骤然侵入视野。

轮廓分明如同刀劈斧凿，浓黑的眉峰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瞳孔此刻正燃烧着冰焰般的怒意，死死攫住我的视线。

他薄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整个人散发着狂暴的戾气，如同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

“叶冰裳，”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如同浸透寒毒的冰凌，狠狠砸落，“孤对你，还不够容忍么？你竟敢……”

他微微一顿，那燃烧的墨眸里掠过一丝几乎要焚烧一切的暴怒与……难以言喻的痛楚，

“你竟敢对她下那样的毒手！”他的手指又施加了几分力，下颌骨传来清晰的痛楚。

我知道他指的“她”是谁——叶夕雾。

那个被叶冰裳恨入骨髓、却也恐惧到骨子里的庶妹。

看澹台烬这副要将我挫骨扬灰的模样，看来叶冰裳在昏睡前，确实不管不顾地做了什么。

或许，这正是昆仑镜将我送来的时间节点？

一个完美的、仇恨值拉满的起点。剧烈的疼痛从下颌蔓延开，然而，这疼痛却奇异地点燃了我沉寂的火焰。

前世的素锦，受尽屈辱，最终被弃如敝履；今生的叶冰裳，卑微怯懦，只能沦为他人掌中玩物。

够了！

我迎着他足以将寻常人魂魄都碾碎的目光，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恐慌乱，反而缓缓地、清晰地漾开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不是恐惧的笑，也不是讨好的笑，更像是一种……洞悉了什么秘密的、带着恶意玩味的嘲弄。在他暴戾的目光锁死下，在捏碎骨头的剧痛中，我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缓慢，抬了起来。

冰冷的手指并未去掰开他铁钳般的手，而是……轻轻地、却极其准确地抚上了他左侧胸膛心脏的位置！

隔着一层冰冷的锦缎衣料，清晰地感受到那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感受到那胸腔之下，那颗心脏正以一种极其不正常的速度剧烈搏动着！

咚！咚！咚！

强劲、迅疾、混乱不堪……如同困兽濒死的挣扎！

我抬起眼睫，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进他那双燃烧着暴怒与惊疑的深眸最深处。

舌尖轻轻舔过干裂的下唇，然后，一个沙哑得如同鬼魅低语、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在死寂的房间里：“陛下，”我的指尖在他强健的胸膛上极其缓慢地画了一个冰冷的圈，感受着那狂乱失控的搏动。

“……您这里，跳得好快呢。”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他此刻最不愿示于人前的秘密——那颗因某种失控情绪而疯狂擂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