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在地上的苏护，像是被抽空了最后一丝魂魄。他木然地望着使者消失的地方，嘴巴微张，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嗬嗬”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再拼凑不出。只有浑浊的老泪，再度从那呆滞的眼眶里无声地涌出，流过脸上深刻的沟壑。他完了。冀州完了。他亲手将女儿推入了火坑，而女儿……竟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平静，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惧。
我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瘫软在地的父亲，目光投向帐内一角堆积的破旧甲胄和武器。方才屈膝行礼的手臂自然垂落，宽大的袍袖滑下，露出半截纤细的手腕。袖中，冰冷的硬物硌着我的肌肤——那是一根藏在贴身衣物里的簪子。簪身光滑，簪头却异常尖锐，隐隐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幽蓝光泽。
指尖无声地抚过那冰凉坚硬的簪身，感受着那潜伏的锋利与淬入骨髓的毒物所带来的刺骨寒意。
前世被剜眼时的剧痛，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诅咒，此刻被这冰冷的触感彻底唤醒，如同滚烫的岩浆灼烧着每一寸神经。那高高在上的、视万物为刍狗的无情天规，那些冷漠俯视的仙人嘴脸……眼前这冀州的倾覆，苏护的无能，即将踏入的朝歌深渊，不过是换了个戏台，上演着同样肮脏的戏码。
焚我？囚我？剜眼？将我如祭品般献出换取苟且？
一丝极轻微、却足以冻裂骨髓的冷笑，在我唇边无声地漾开。
这次，该让你们尝尝剜心蚀骨的滋味了。袖中的簪子像一块寒冰，无声地汲取着指尖的温度和心头翻涌的黑暗汁液。商王室？不过是下一个供我践踏的阶梯。那剜眼之仇，便用整个商纣江山的崩塌来偿还罢。
帐内的寂静被苏护浑浊的喘息声填满，如同破败风箱的拉扯。他抬起头，目光迷茫而恐惧地落在我挺直的背影上。那身影，孤绝地立在昏暗的光影分割线上，一半被摇曳的篝火勉强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另一半则彻底沉入了帐角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她身上交织、碰撞，诡异得令人心惊。
“妲……妲己？”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垂死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虚弱希冀，“你……你方才……”
我并未回头。
帐外，浓重的夜幕终于显出一丝松动，东方遥远的地平线上，一道极细、极冷的灰白色悄然渗了出来，像一把出鞘半寸的利刃，无声地割裂了沉沉的天幕。黎明将至。
那股混合着焦土、血腥与绝望的冰冷空气，似乎也随着这天光的渗入而变得更加刺骨。
我的目光穿透帐门的缝隙，投向东方那道不断扩展的灰白裂痕。那光线，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映得帐内残留的黑暗更加深沉粘稠，如同凝固的墨沼。
指尖再次抚过袖中冰凉的簪身，那淬毒的尖锐仿佛能刺透皮肉，直抵骨髓深处。每一次触碰，都无声地提醒着那九重天上剜眼剔骨的剧痛，提醒着永生永世都无法磨灭的屈辱。这冷硬的触感，是仅属于我的锚点，在这具被命运重新抛掷的柔弱躯壳内，死死钉住那颗翻涌着滔天恨意、誓要焚尽一切的天族之心。
商王室……你们可知，你们迎入宫门的，是一个怎样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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