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黏稠地涂抹在明德高中的林荫道上。许沉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抱着一摞新领的教材快步穿过校园。他的脚步精准地踏在石板路的中央，每一步的距离几乎分毫不差。
"沉哥！这边！"
教学楼前的台阶上，几个男生朝他挥手。许沉微微点头，嘴角扬起一个精确到度的微笑。作为高二（3）班的学习委员兼学生会学习部长，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友好但不热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听说今年咱们班要来一个转校生。"体委赵磊凑过来，顺手接过许沉怀里的一半书本，"据说是篮球特长生，从临海中学转来的。"
许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腕表："还有七分钟上课，我得先去趟办公室。"
他转身时没注意到赵磊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校服领口。浅蓝色的校服衬衫熨得一丝不苟，第二颗纽扣严严实实地扣在喉结下方，像一道无形的界限。
办公室在走廊尽头，许沉快步走着，心里盘算着新学期计划。作为年级前十的常客，他已经规划好了这个学期的学习进度表，精确到每个周末要完成的额外习题量。
拐角处，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砰！"
书本散落一地，许沉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皱眉抬头，看见一个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的男生正弯腰捡书。那人穿着同样的校服，却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麦色的结实手臂。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抱歉啊，没看路。"男生抬头，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他随手将捡起的书本塞回许沉怀里，动作随意得近乎鲁莽，"你是高二（3）班的？"
许沉接过书本，注意到有几页被折了角。他不动声色地将折痕抚平，点了点头："你是？"
"祁阳，今天转学过来的。"男生站直身体，随手拨了拨额前散落的碎发，"刚才班主任说让我去找班长报到，不过我看时间快到了，打算先去教室。"
许沉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转学证明。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帮忙整理被撞乱的衣领，却在半空中停住了——祁阳的校服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处一道细长的疤痕。
"我是许沉，学习委员。"他收回手，声音平静，"班长今天请假，你可以先跟我去教室。"
祁阳挑了挑眉，目光在许沉一丝不苟的着装和板正的姿势上停留了几秒，突然笑了："好啊，许委员。"
这个称呼让许沉眉头微蹙，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继续向办公室走去。他能感觉到祁阳跟在身后，脚步轻快得像是随时能跳起来投篮。
从办公室出来时，预备铃已经响了。许沉加快脚步，祁阳却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甚至还有闲心对着走廊窗户整理头发。
"要迟到了。"许沉忍不住提醒。
祁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第一天而已，老师不会计较的。"
许沉没再接话。他习惯了精确到分钟的时间管理，这种散漫的态度让他感到一丝不适。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室时，班主任李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啊，正好。"李老师看到他们，推了推眼镜，"许沉，这是新同学祁阳，从今天开始转到我们班。他坐你旁边吧，你多帮助他熟悉环境。"
许沉这才注意到自己旁边的座位空着——上学期坐在那里的女生转学了。他点点头，走向自己的座位，余光瞥见祁阳正朝几个好奇打量他的同学眨眼。
"大家好，我是祁阳。"没等李老师介绍，祁阳就自来熟地开口了，声音清亮，"篮球打得还行，喜欢音乐和一切不用动脑子的活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哦，还有，讨厌规矩和早起。"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许沉注意到几个女生悄悄交换了眼色，而赵磊则兴奋地比了个投篮的手势。
"安静。"李老师敲了敲黑板，"祁阳同学是作为体育特长生转入我校的，希望大家多帮助他适应学习环境。"她转向许沉，"特别是你，许沉，作为学习委员要负起责任。"
许沉点头，余光看见祁阳正歪着头打量他，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
"那么现在开始早读。"李老师宣布道，"许沉，你来领读。"
许沉站起来，翻开语文课本。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像一条笔直的线划过教室的每个角落。读到一半时，他注意到祁阳根本没有打开课本，而是支着下巴望向窗外，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
早读结束后是数学课。许沉习惯性地在课前预习，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工整的公式和注解。他刚翻开课本，就听见祁阳小声问："能借支笔吗？我的不知道塞哪了。"
许沉默默递过一支备用笔，看见祁阳接过后随手在指间转了一圈，动作娴熟得像是在玩杂技。
"谢了。"祁阳压低声音，"对了，你笔记借我看看？我上学期内容没学。"
许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笔记本推了过去。祁阳接过来，眉头渐渐皱起："这么详细？你该不会把老师每句话都记下来了吧？"
"预习、听课、复习是基本的学习方法。"许沉平静地回答，伸手想拿回笔记本。
祁阳却突然笑了："等等，这页右下角画的是什么？"他指着笔记本一角，"小恐龙？"
许沉耳根一热，迅速合上笔记本："专心听课。"
数学老师开始讲解新内容，许沉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十分钟后，他发现祁阳已经在他的笔记本空白处画起了漫画，主角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严肃小人，正对着一堆书本愁眉苦脸。
"别在我的笔记本上乱画。"许沉压低声音警告。
祁阳无辜地眨眨眼："太无聊了嘛。而且你看，"他指了指黑板，"这些内容我在原学校都学过了。"
许沉不再理他，专心记笔记。但不知怎么，他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那个画在角落的小恐龙——那是他压力大时随手画的，没想到会被发现。
下课铃响起，许沉立刻起身准备去学生会。祁阳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喂，学习委员，食堂在哪？带个路？"
许沉下意识地挣脱开："我有会议。赵磊可以带你。"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不要随便碰别人。"
祁阳愣了一下，随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哇哦，好严格。"但他的眼睛里却没有歉意，反而闪烁着某种挑战的光芒，"那会议结束后呢？班主任可是让你'多帮助'我的。"
许沉深吸一口气："午休结束前我会回来。"
走出教室时，他听见赵磊兴奋地问祁阳："你篮球打什么位置？下午放学要不要一起打球？"以及祁阳爽快的回答："好啊，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许沉摇摇头，加快脚步。他习惯了一个人高效有序的生活，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学生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他不熟悉的涟漪。
学生会办公室里，会长正在分配新学期工作。许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教室。那个在笔记本上画漫画的男生，那个对规则满不在乎的笑容，还有阳光下发梢闪耀的金色——这一切都与他精心规划的学期计划格格不入。
"校运会筹备工作就交给许沉负责。"会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今年学校要求每个班级都要有创意入场式，还要保证参赛率。"
许沉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翻页时，他看见那只被祁阳画的小恐龙正无辜地望着他。鬼使神差地，他在旁边补了一朵云。
会议结束后，许沉看了看表——比预期早了十分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教室。推开门的瞬间，他看见祁阳正坐在他的座位上，翻看他的课本。
"你在干什么？"许沉的声音比预想的要冷。
祁阳抬头，脸上没有丝毫愧疚："看看学霸的课本长什么样。"他举起一本《高阶物理习题集》，"哇，这些你都做完了？"
许沉大步走过去，夺回书本："不要随便动别人东西。"
教室里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几个同学惊讶地看向他们——许沉向来以冷静著称，很少在公共场合表现出情绪。
祁阳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许沉。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许沉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后，祁阳笑了："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严肃嘛。"他伸手想拍许沉的肩，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哦对，不能随便碰你。"
许沉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整理被翻动的书本。他能感觉到祁阳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像是一种无声的试探。
"同学们，"班主任李老师突然出现在门口，"通知一件事。下周一开始筹备校运会，许沉作为学生会代表负责组织，祁阳作为体育特长生协助。希望我们班能在今年取得好成绩。"
许沉抬起头，正好对上祁阳似笑非笑的眼神。转学生做了个夸张的敬礼动作："保证完成任务，老师。"
下课铃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微妙气氛。许沉默默回到座位，翻开习题集。但那些熟悉的公式和数字今天却失去了往日的安抚力量。他能感觉到，某种他无法命名的变化正在发生——就像秋日里第一片悄然转黄的树叶，预示着季节更迭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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