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炩的血雾还没在青竹书院的瓦檐上散尽,一层更厚重的威压已从九天压了下来。那不是火,不是冰,是带着泥土与青铜气息的玄黄之气,像上古战场未散的余威,沉甸甸地罩在书院上空,连风都被压得滞涩,吹过竹枝时发出“咯吱”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
紫薇正帮渁淼擦掉脸上的泪痕,指尖刚触到她的脸颊,就觉心口的帝魂猛地一沉——这气息,是黄帝。比赤炩的戾气更让人窒息,因为它带着“三界共主”的不容置疑,像一把无形的天尺,要丈量这书院里的每一缕气息,每一段因果。
“糟了。”紫薇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拽着渁淼就往风古的琴室跑。赤炩虽狠,目标终究只是白帝残魂;可黄帝不一样,他最忌“天道紊乱”,赤炩刚在这里闹过一场,若被他嗅到渁淼身上的白帝气,再联想到“白帝与赤帝的旧怨”,怕是会当场判定“青竹书院藏匿祸根”,到时候别说护着渁淼,整个书院都可能被牵连。
琴室的门没关,风古正坐在琴案前调弦。“流泉”琴的弦音清越,他指尖捻着松香,刚要往弦上抹,见两人跌跌撞撞冲进来,琴弦“铮”地一声走了音。“黄帝来了?”他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反手将古琴往渁淼面前一推,琴身撞到她的膝盖,发出闷响,“快,握住琴弦!‘流泉’认主,它的八卦阵纹能暂时盖住你的气息。”
渁淼的手指还在发颤,刚碰上琴弦,“流泉”琴就像是活了过来。琴身泛出温润的金光,那些原本隐在木纹里的八卦阵纹顺着弦身流转,乾、坤、震、巽……八个卦象依次亮起,在她周身织成个半透明的光茧,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光茧外,她身上散出的淡淡白帝气像被海绵吸走似的,瞬间消弭无踪。
“我出去应付。”紫薇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往外走。刚到廊下,就见院外的空地上已立着一道玄黄虚影。黄帝身着玄色龙袍,袍角绣着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在虚影上流转,明明是虚化的身形,却比实体更有压迫感。他的目光扫过竹韵居的断篱、焦黑的石板、还有红小楹没来得及收拾的符咒灰烬,最后落在紫薇身上,声音像从青铜鼎里滚出来,带着回音:“紫薇,赤炩在此作乱,你可知罪?”
紫薇屈膝行礼,指尖悄悄捏紧了凤凰印。印身的凤凰栖木泛着微光,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黄帝陛下,赤炩已被我们击退,书院学子虽受惊吓,却无大碍。”
黄帝冷哼一声,玄黄之气随着他的呼吸波动,院角那丛刚被血雾熏黄的兰草“唰”地又矮了半寸。“无大碍?”他的目光像淬了玄黄石的剑,似要穿透琴室的竹墙,“我在三里外就感应到了白帝气息,就在这院里。赤炩是炎帝后裔,与白帝有斩子之仇,你藏匿白帝余孽,是想挑起神、人、幽冥三族战火吗?”
紫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果然瞒不过他。她不动声色地将凤凰印往身前挪了挪,印中飞出一只朱雀,羽翼如赤霞,落在她肩头。朱雀昂首啼鸣,清越的声音里带着纯正的凤凰灵力,冲淡了空气中残存的白帝气。“陛下说笑了。”她垂眸,掩去眼底的紧张,“这院里只有我与同窗数人,哪来的白帝余孽?您感应到的,许是我这凤凰印的气息——朱雀属火,与白帝的金气确有几分相似,难免混淆。”
黄帝的目光落在朱雀身上。那神鸟的羽翼流光溢彩,灵力纯粹得不含一丝杂气,确实是凤凰九子中的朱雀。可他明明记得,方才靠近书院时,那股白帝特有的灵丝气清晰得很,像春蚕啃食桑叶,带着细密的韧性,怎么会突然消失?
“让开,我要搜查。”黄帝往前迈了一步,玄黄之气如潮水般漫过门槛,青石板上竟浮现出淡淡的龙纹,似要破土而出。
紫薇上前一步,正好挡在琴室门口。帝魂在她体内缓缓转动,眉心的星纹隐隐发亮,北极星的威压如薄雾般散开——紫薇大帝本就司掌星宫,与黄帝同属上古神祇,论地位,原就不相上下。“陛下三思。”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不容置疑,“青竹书院是人间净土,学子居所更是私密之地。陛下身为三界共主,擅闯学子闺阁,传出去怕是有损天威。”
黄帝的脚步顿住了。他感受到了那缕熟悉的星宫威压,虽因紫薇帝魂未全醒而显得微弱,却带着北极星独有的“定天”之力。他盯着紫薇看了半晌,玄黄之气在他周身翻涌,似在权衡。这丫头明明帝魂残缺,却敢在他面前挺直腰杆,要么是真坦荡,要么是……护得太紧。
“你就这么确定,我搜不到什么?”黄帝的声音沉了沉,目光扫过琴室紧闭的窗纸。
“臣敢以帝魂起誓。”紫薇抬手按在胸口,星芒力顺着指尖凝聚成小小的星斗,“若院里真有白帝余孽,臣愿随陛下回天庭领罪,任凭处置。”她算准了,“流泉”琴的八卦阵纹与风古的灵力相融,足以暂时瞒过黄帝的探查,更何况……琴室里还有风古悄悄布下的第二层音障。
黄帝沉默了片刻,玄黄之气渐渐收敛。他再次释放神识,仔细扫过竹韵居的每一寸土地:紫薇身上的星气纯正,风古的琴音灵力平和,酆都的幽冥气虽重却无恶意,红小楹的符咒气带着烟火气……确实没有白帝的灵丝气。难道真是自己刚才被赤炩的血雾干扰,错认了气息?
“罢了。”黄帝转身,玄黄虚影渐渐变得透明,“但你需记住,天道有序,不可逆天而行。”他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带着最后的警告,“若让我发现你藏匿白帝余孽,休怪我不念旧情,废了你这帝魂。”
玄黄之气彻底散去,阳光重新洒满竹韵居,被压弯的竹枝缓缓挺直,灵草也舒展开叶片,只是叶尖还挂着未干的露珠,像吓出来的泪。紫薇腿一软,扶着门框才没摔倒,后背的襦裙已被冷汗浸透。
“吓着了?”酆都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递过来一块带着幽冥寒气的手帕。他刚从冥界回来,黑袍上还沾着些星砂,“那老东西的威压,是越来越重了。”
紫薇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指尖还在发颤:“差点就藏不住了。”她望向琴室,“里面怎么样了?”
风古推开琴室的门,渁淼正坐在琴前,脸色还有点白,但手里紧紧攥着银丝梭,像是握着救命稻草。“没事了。”风古拨动琴弦,“流泉”发出一声清越的音,光茧随之散去,“黄帝的气息已经走远了。”
渁淼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紫薇姐姐,我真的是……祸根吗?黄帝都要抓我……”
“当然不是。”紫薇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是他们被旧事困住了。白帝也好,赤帝也罢,都已是千年前的尘埃,你是渁淼,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更不是什么祸根。”
风古的琴音轻轻响起,是《平沙落雁》的调子,温柔得像落在湖面的月光,一点点抚平室内的凝重。“‘流泉’刚才告诉我,它喜欢你的灵丝气。”他笑着说,“说与它的八卦纹很合得来,以后你可以常来练琴,它能护着你。”
孔明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天道考》,书页上的批注密密麻麻。“黄帝虽走了,却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羽扇轻摇,目光落在“流泉”琴上,“他临走前,神识在琴室停留了三息,怕是起了疑心。接下来的日子,‘流泉’的气息不能轻易外露,渁淼的银丝梭,更是半分都不能动用。”
渁淼点点头,把银丝梭悄悄塞进袖中,指尖触到梭身的凉意,心里却沉甸甸的。她看着窗外舒展的竹枝,忽然觉得阳光都带着点虚浮——原来她的存在,会让大家这样提心吊胆,会让黄帝这样的上古神祇都动怒。
紫薇看穿了她的心思,从怀里摸出块星纹帕子,是渁淼之前送她的那块:“你看,这帕子织得多好,连星芒的流转都织出来了。”她把帕子铺在琴案上,“等过了这阵,你教我织‘周天星斗图’好不好?我总也学不会那复杂的纹路。”
渁淼看着帕子上熟悉的针脚,嘴角慢慢勾起个浅浅的笑:“好。”
而远处的山巅,黄帝的玄黄虚影并未完全散去。他站在云雾里,望着青竹书院的方向,眉头紧锁。“不对劲。”他对身后的侍从道,“那琴室里的灵力波动很奇怪,既有八卦阵纹,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不像是风古一个人的气息。”
侍从躬身:“需不需属下再去探查?”
“不必。”黄帝的目光落在竹韵居的琴室屋顶,“那把‘流泉’琴,来历不简单。去查,查它的出处,查它与风古的渊源,查它……是否与白帝氏有旧。”
有些事,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紫薇的镇定太过刻意,琴室的气息消失得太过蹊跷,还有那若隐若现的白帝灵丝气……这青竹书院藏的秘密,怕是比他想的还要深。
暮色降临时,渁淼抱着一方新织的丝帕走进琴室。丝帕是墨色的,上面用银线织着“八卦护灵纹”,乾卦的刚健、坤卦的包容、坎卦的柔韧……每个卦象都织得格外用心。她轻轻将丝帕盖在“流泉”琴上,指尖拂过琴身的纹路,轻声道:“谢谢你护着我。以后,换我护着你,护着大家。”
琴身微微颤动,发出一声极轻的音,像是在回应。窗外的竹影落在丝帕上,与银线的卦象交织,像一幅未完的画,藏着少年人的决心,也藏着风雨欲来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