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禹坤的视线在会议室投影屏幕和手中报表之间来回切换,数字渐渐变得模糊。他眨了眨眼,试图集中注意力。过去七十二小时里,他睡了不到八小时——欧洲分公司的突发危机需要他全程跟进,同时还要准备季度董事会议。
"......所以第三季度预期增长率调整为7.2%。"财务总监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童总,您认为这个数字董事会能接受吗?"
童禹坤张嘴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舌头沉重得像铅块。会议室突然倾斜了一下,同事们的脸变成了模糊的色块。他下意识抓住桌沿,但手指已经不听使唤。
"童总?"
"童禹坤!"
几声惊呼中,童禹坤感到自己向前栽去,然后是一片黑暗。
意识回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消毒水的气味。童禹坤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滴答作响的监测仪器——医院。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右侧传来。童禹坤艰难地转头,看到余宇涵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银灰色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黑色连帽衫上沾着可疑的污渍。他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正快速敲击键盘。
"你......"童禹坤的喉咙干得冒火。
余宇涵立刻放下电脑,倒了杯水递过来:"慢点喝。医生说你严重脱水加过度疲劳,再晚点送过来可能就胃出血了。"
童禹坤小口啜饮,温水滋润了灼热的喉咙:"现在几点?我昏迷了多久?"
"昏迷?"余宇涵嗤笑一声,"你晕了大概三十秒,然后就开始说胡话,把护士小姐当成你秘书要开会。"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你睡了差不多六个小时。"
童禹坤猛地坐起来,随即因眩晕不得不扶住床头:"董事会的材料——"
"已经安排好了。"余宇涵按住他的肩膀,"你助理陈默是个能人,她联系了所有董事改期,还整理好了你要用的文件。"他顿了顿,"虽然我觉得你现在最该做的是继续躺着。"
童禹坤这才注意到余宇涵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童氏集团的财务报表:"你在看我们的季度报告?"
余宇涵迅速合上笔记本:"只是好奇你们怎么把简单的数字搞得这么复杂。"他转移话题,"饿吗?医院食堂关门了,但我可以溜出去买点吃的。"
童禹坤摇头,突然注意到余宇涵眼下的青黑:"你一直在这里?"
余宇涵耸耸肩:"总不能把昏迷的合作伙伴丢在医院吧。"他指了指角落里的另一张椅子,"你助理守到八点,我让她回去处理工作了。"
童禹坤仔细打量这间病房——单人VIP间,床头柜上摆着新鲜百合,旁边是医院的餐盘,看起来没人动过。余宇涵的帆布包敞着口,露出充电器、洗漱用品和几包饼干。这明显是做好了过夜的准备。
"你不用这样。"童禹坤说,"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回去。"
余宇涵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医生说你至少需要观察24小时。再说了,"他指了指连接着童禹坤手臂的输液管,"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对付这个?上次我住院打点滴,差点被护士扎成筛子。"
童禹坤忍不住笑了,随即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被换成了病号服,领口松散地敞着。
"我的衣服——"
"护士换的。"余宇涵迅速说,耳朵尖却莫名其妙地红了,"我当时在外面接电话。"
一阵沉默。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谢谢。"童禹坤最终说道,"送我过来。"
余宇涵摆摆手:"别谢我,是你员工叫的救护车。我只是刚好去你公司送设计稿。"他顿了顿,"说真的,你们这些工作狂是不是都有自毁倾向?三天不睡觉很酷吗?"
童禹坤没有回答。他注意到余宇涵的电脑旁摊着几张设计草图,上面满是修改痕迹。角落里还放着半杯已经凉了的咖啡。
"你一直在工作?"
余宇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嗯,时装周系列最后调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突然打了个哈欠,"医院的椅子比我想象的舒服多了。"
童禹坤望向窗外。夜色已深,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他从未以这个角度观察过城市的夜晚——通常这时他还在办公室,或者应酬完回家的车上。
"你应该回去休息。"他对余宇涵说,"明天还有工作。"
余宇涵摇头:"医生说你可能半夜会发烧,得有人看着。"他指了指病房角落的沙发,"我睡那儿就行。别担心,我睡相很好。"
童禹坤想再次抗议,但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袭来。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沉入梦乡前最后听到的是余宇涵轻轻的键盘敲击声。
再次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百叶窗洒进病房。童禹坤感到有人握着他的手腕,转头看去——余宇涵趴在病床边沿睡着了,一只手还虚扶着笔记本电脑以防滑落。他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呼吸平稳而轻柔。
童禹坤从未见过这样的余宇涵。没有挑衅的笑容,没有夸张的手势,只是安静地睡着,像个普通人一样脆弱。他注意到余宇涵左手腕内侧有个小小的纹身——一个精细的羽毛图案,下面是一行小字"Fly beyond"。
小心翼翼地抽回手,童禹坤按响了护士铃。
余宇涵猛地惊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怎么了?疼吗?发烧了?"他睡眼惺忪却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摸童禹坤的额头。
"我没事。"童禹坤躲开了他的手,"护士只是来例行检查。"
余宇涵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手表:"才七点......"他突然瞪大眼睛,"糟了,今天十点要和面料商开会!"他跳起来收拾散落的纸张和电脑,"我得回去换衣服。"
护士进来量体温时,余宇涵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站在窗边打电话:"......对,推迟到下午......不,童总没事,医生说观察一天就能出院......"
挂断电话,他转向童禹坤:"我让小林把会议改期了,下午再过来。"他犹豫了一下,"你需要什么吗?洗漱用品?换洗衣物?"
童禹坤摇头:"陈默会处理。"
"哦。"余宇涵站在那里,突然显得有些不自在,"那......我晚点再来?"
"不必了。"童禹坤说,"你还有自己的工作。"
余宇涵撇撇嘴:"行吧,倔强的童总。"他拎起帆布包走到门口,又转身说,"对了,医生说你只能吃流食,我......算了,医院应该有安排。"
他离开后,病房突然变得异常安静。童禹坤望着天花板,试图理清思绪。他不习惯被人照顾,更不习惯余宇涵这种......过度热心的照顾。他们只是商业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下午三点,童禹坤正浏览陈默送来的文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他抬头,看到余宇涵探头进来。
"活着呢?"余宇涵咧嘴一笑,手里拎着个保温袋。
童禹坤皱眉:"我以为你有会议。"
"开完了。"余宇涵晃了晃保温袋,"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医院已经送过午餐了。"
"那也叫食物?"余宇涵做了个夸张的嫌弃表情,"看着像浆糊似的。"他拉开病床上的餐桌,从保温袋里取出几个密封盒,"尝尝这个,我特制的病号餐。"
童禹坤惊讶地看着余宇涵打开盒子——清香的鸡丝粥,几样清爽小菜,还有一小碗看起来像甜汤的东西。
"你......买的?"
"煮的。"余宇涵骄傲地挺起胸,"别那副表情,我可是有厨师证的。"他递过勺子,"十八岁在餐厅打工学的,后来觉得做饭比上学有意思多了。"
童禹坤尝了一口粥,惊讶地发现味道相当不错,比他预想的好太多。
"怎么样?"余宇涵期待地问。
"......可以接受。"
余宇涵翻了个白眼:"'可以接受',典型的童氏评价体系。"他坐到椅子上,"不过看在你生病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童禹坤慢慢吃着粥,注意到余宇涵换了衣服——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比平时正式些,头发也梳得整齐了些,显然刚开完会。
"面料商那边顺利吗?"
余宇涵点头:"搞定了一家意大利供应商,价格比预算低15%。"他得意地眨眨眼,"我用限量版球鞋收买了他们采购总监的儿子。"
童禹坤差点被粥呛到:"你贿赂?"
"文化交流。"余宇涵无辜地摊手,"那孩子是个球鞋收藏家,正好我有双他找了三年的联名款。"
童禹坤摇头,却忍不住微笑。这就是余宇涵的方式——不按常理出牌,却往往出奇制胜。
吃完粥,余宇涵递上那碗甜汤:"冰糖炖梨,润肺的。"
童禹坤接过小碗:"没想到你这么......"
"贤惠?"余宇涵促狭地笑了。
"......擅长烹饪。"童禹坤谨慎地选择用词。
余宇涵靠在椅背上,目光飘向窗外:"一个人生活久了,总要学会照顾自己。"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平淡,"我十五岁就开始住校,食堂吃腻了就只能自己动手。"
童禹坤想起余宇涵手腕上的纹身。Fly beyond——飞越什么?还是超越什么?他发现自己对这位合作伙伴的私生活知之甚少。
"你呢?"余宇涵转回话题,"什么时候养成的工作狂习惯?"
童禹坤放下空碗:"家族企业,从小如此。"
"我猜也是。"余宇涵若有所思,"你父亲那种人......"他突然停住,"抱歉,不该妄加评论。"
"没关系。"童禹坤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介意,"他是很严格,但童氏能有今天,离不开他的铁腕管理。"
余宇涵歪头看他:"所以你拼命工作,是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接班人的位置?"
这个直接的问题让童禹坤一怔。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思考过自己的动机,但余宇涵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心底的真相。
"......也许吧。"
余宇涵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他收拾好餐盒,突然说:"你知道吗,我第一场时装秀前,三天三夜没睡觉。"
童禹坤惊讶地看着他。
"没钱请足够的人手,只能自己干。"余宇涵平静地叙述,"缝衣服、联系模特、布置场地......最后一场彩排时我晕倒在后台,醒来时距离开场只剩两小时。"他笑了笑,"那场秀很成功,但没人知道我差点死在更衣室里。"
童禹坤第一次理解了余宇涵那些夸张行为下的另一面——同样执着,同样不惜代价,只是表现形式不同。
"我们比想象中相似。"他轻声说。
余宇涵笑了:"都是固执的傻瓜?"
"专业术语叫'追求卓越'。"
两人相视一笑,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温暖起来。
医生傍晚来检查后,宣布童禹坤明天可以出院,但必须在家休息至少三天。余宇涵自告奋勇要送他回家,童禹坤本想拒绝,但想到自己确实不能开车,只好接受。
"明天早上十点我来接你。"余宇涵临走时说,"别想着偷偷溜去公司,我会检查你家的咖啡机。"
童禹坤摇头:"你没必要——"
"我知道。"余宇涵打断他,"但我答应了你助理。"他眨了眨眼,"顺便,我家就在你公寓对面那栋楼,顺路得很。"
这个意外的信息让童禹坤愣住了。他们住得这么近,却从未在小区里遇见过?
余宇涵离开后,童禹坤拿起手机,发现有十几条未读消息和几通未接电话。他先回复了几条紧急工作信息,然后点开母亲发来的语音:
"禹坤,听说你住院了?怎么回事?你父亲很担心......"
童禹坤叹了口气。担心?更可能是恼怒吧——童氏继承人竟然因为过度工作住院,这不符合家族期待的"完美掌控"形象。
他回复了一条简短信息安抚母亲,然后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的夜色。不知为何,他想起余宇涵煮的那碗粥的温暖滋味,简单却真实,不像他生活中大多数事物那样精致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