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前夕

阿阮在沈徽的榻上昏睡了三天三夜，高烧呓语不断，口中反复念着“娘亲”和“冷”。沈徽寸步不离，用烈酒擦拭她的手脚心，灌下苦涩的药汤。第四天清晨，她终于退了烧，幽幽转醒。看到床边坐着的沈徽，她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涌上巨大的恐惧，瑟缩着往墙角躲。

“别怕。”沈徽开口，声音如同冰棱相击，没有丝毫温度，“你叫阿阮？”

女孩怯怯地点点头。

“从今往后，跟着我学琴。”沈徽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他指了指墙角那张蒙尘的旧琴，“那是你的。”

阿阮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张桐木琴，琴尾有烧焦的痕迹，琴弦黯淡无光。她又看了看沈徽那张通体漆黑、流转着幽光的“孤鸿”，巨大的差距让她眼中闪过一丝自卑，但更多的是活下去的渴望。她用力点了点头。

建元二十六年的春夜，月光如水，洒在乐府偏殿的琉璃瓦上，泛起一层清冷的银辉。春风本应带着暖意，可对阿阮而言，却依旧裹挟着那股熟悉的寒意，如同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一般，从骨缝里渗入心肺。

她跪坐在琴案前，双手轻抚琴弦，指节因常年练琴而布满厚茧。琴是那张破旧的桐木琴，琴尾焦痕斑驳，仿佛随时会断裂，但她却将它视若珍宝。每一个音符落下，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涌出的情感，时而婉转低回，时如惊涛拍岸，竟隐隐有了几分灵动之气。

琴声飘荡在夜色中，宛如山涧清泉流淌，又似孤鸿掠过云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婉与坚韧。

日子在琴弦的震颤中流过。沈徽成了阿阮的师父，也是她在这深宫里唯一的依靠。然而，他的教导近乎残酷。

“错了！”冰冷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抽在阿阮因按弦而红肿破皮的手指上，留下刺目的红痕。“心不静，指不定，琴便是死物！再来！”

阿阮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她看着沈徽那张永远冰封的脸，心中充满了敬畏与难以言喻的委屈。她拼了命地练，从晨曦微露到月上中天，手指磨出了厚厚的茧，旧伤叠着新伤。她不明白，为何师父对自己如此苛刻，近乎折磨。

只有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沈徽的态度才会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他会早早让她歇下，亲自端来一碗气味古怪、颜色深褐的药汤。

“喝了。”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那药汤苦涩得令人作呕，但每次喝下，阿阮体内那股蠢蠢欲动、让她心慌意乱的寒意似乎真的能被压制下去。她偷偷观察过沈徽，每次她喝药时，他的脸色似乎都比平时更白一分，左手总是下意识地按在左胸口的位置，指节用力到泛白。

三年过去。阿阮的琴技突飞猛进，她的琴声不再仅仅是技巧的堆砌，渐渐有了自己的灵魂，时而如清泉淙淙，时而如松涛阵阵，灵动处竟隐隐有超越沈徽当年之势。乐府上下皆惊，连深居简出的老乐正都忍不住赞叹。建元二十七年中秋，宫廷大宴如期举行。乐府奉命献艺，压轴之人，正是阿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