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最受宠皇子×软弱不受宠公主】
次日的宫宴,设在景朝皇宫最恢弘的麟德殿。殿宇广阔,雕梁画栋,数十根需两人合抱的朱红巨柱支撑着穹顶,其上绘满了色彩浓烈的祥云瑞兽。殿内灯火通明,数百盏琉璃宫灯将夜晚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暖融融的甜腻熏香、酒气和食物的混合气息,几乎要将人溺毙。
我被一个神情冷淡的宫婢引着,踏入这片鼎沸的人声与炫目的光华之中。身上的宫装是临时赶制的,料子尚可,但尺寸显然有些宽大,行动间不甚合体。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鄙夷,或纯粹是看热闹,如同无形的针,密密匝匝地从四面八方射来,刺在我的脸上、身上。我下意识地垂着眼,盯着自己绣鞋前移的地砖缝隙,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想尽快找到那个属于“云国公主”的、必定是偏僻角落的位置。
殿内人影幢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却又显得无比遥远。我被那宫婢带着,在纷乱的人流中穿行,心神恍惚,脚步虚浮。周遭的谈笑声、劝酒声、歌舞声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片模糊的、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视线余光扫过那些华丽的衣袍下摆和精致的靴履,只觉一阵阵眩晕。
不知绕过了几根巨柱,那引路宫婢似乎被一个相熟的同伴拉住了,低声交谈了几句。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在原地茫然地等了一小会儿。再抬头时,那宫婢的身影竟已被人群隔开,一时寻不见了。
心,猛地一沉。惶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上四肢百骸。我孤立无援地站在喧嚣的漩涡中心,像一株被遗忘在闹市里的枯草。目光慌乱地在四周逡巡,想找到哪怕一个熟悉的面孔或指示。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张紫檀木的宽大坐席,空着。那位置似乎相当靠前,案几上陈设的器皿也比别处更为精美贵重。它的左右两侧似乎都坐着人,但此刻恰好被几个正在寒暄的大臣挡住了视线。
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拖着僵硬麻木的双腿,朝着那张空着的坐席挪去。只想快点坐下,把自己藏起来,逃离这无所不在的审视目光。
就在我的裙摆即将触碰到坐席边缘那柔软织锦坐垫的瞬间——
“放肆!”
一道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怒意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猝不及防地从身侧劈来!
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殿内的喧嚣,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我浑身剧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动作瞬间僵住,维持着一个半弯着腰、正要坐下的狼狈姿势。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丝竹管弦戛然而止,鼎沸的人声骤然消失,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探究、幸灾乐祸,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我洞穿。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几步之外,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他身形挺拔,穿着玄色绣金蟠龙纹的皇子常服,玉带束腰,衬得宽肩窄腰,气势迫人。灯火映照下,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此刻那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烦,如同在打量一件碍眼且低贱的物品。薄唇紧抿,勾勒出刀锋般冷硬的线条。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穿透骨髓的寒意,牢牢锁定了我。那眼神里,清晰地写着三个字:你也配?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从脚底冲上头顶,瞬间烧毁了我所有的思考能力。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连带着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晃动、模糊。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我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可笑的姿势,动弹不得,仿佛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殿下息怒。”一个内侍总管模样的老太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躬着腰,脸上堆满了谄媚又惶恐的笑,声音尖细,“这位是新入宫的云国公主,想是初来乍到,不识路径,误坐了殿下的席位。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引公主去她的位置。”
老太监一边说着,一边近乎强硬地拽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我被那股力量拖着,不由自主地踉跄着离开了那张尊贵的紫檀木坐席。周围那死寂般的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嘶嘶地钻进我的耳朵。
“云国的公主?就是那个战败送来和亲的?”
“啧,果然小家子气,一点规矩都不懂。”
“竟敢坐二皇子的位置,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些细碎的声音,混合着方才那道冰冷的目光和斥责,像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扎刺着我摇摇欲坠的尊严。我被那老太监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引到了大殿最偏僻的角落。这里光线昏暗,远离主位,连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一张小小的、不起眼的乌木案几,上面只摆着一壶清酒和几碟简单得近乎寒酸的冷食。
“公主,您的位置在此。请安坐。”老太监松开手,皮笑肉不笑地丢下一句,便转身匆匆离去,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我像一尊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泥塑,颓然跌坐在冰冷的锦垫上。大殿中央的歌舞重新开始,丝竹声、谈笑声再次鼎沸,觥筹交错,一片升平景象。然而这一切繁华热闹,都被无形地隔绝在外。只有我所在的这一方阴暗角落,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岛。
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死死地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来对抗几乎要灭顶的屈辱和冰冷。胸口那枚粗糙铁片的轮廓,隔着衣料,清晰地硌着皮肉,带来一种绝望的、冰冷的真实感。
原来,这就是我的位置。一个战败国送来的、连席位都坐错的、无足轻重的摆设。那道冰冷的视线和那声“放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心上。我垂着头,看着案几上清酒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只觉得浑身都在微微发颤,每一寸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