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最受宠皇子×软弱不受宠公主】
静怡轩再次被死寂和冰冷的恐惧笼罩。棋盘上那惊心动魄的“龙渊”局还保持着被惊扰时的模样,黑白子交错,凝固着生死一线间的杀机,如同此刻镐京皇宫上空骤然压下的沉重阴霾。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我枯坐在窗边,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那声音里似乎都裹挟着从紫宸殿方向传来的、无形的肃杀之气。雪团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压抑,不再缠着我,只是蜷在角落里,警惕地竖起耳朵。
“私通云国,意图谋反”……这八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在我的心上。太子张康阳!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景朝储君,张康乐的嫡长兄,亦是他在朝堂上最强劲、最不择手段的政敌。构陷,栽赃,赶尽杀绝……这本就是权力漩涡中最常见的戏码。而这一次,矛头直指张康乐,罪名是足以夷灭三族的通敌叛国!
他会怎么做?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猛地攥紧了衣襟,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为什么?为什么一想到他可能被构陷致死,心口会如此难受?是因为他赠予的炭火和棋谱带来的那点微末暖意?还是因为风雪中那道复杂的注视?抑或是……棋局对弈时,他眼中那抹棋逢对手的灼热光芒?
不,不能想!我用力摇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他是景朝的皇子,是曾经当众叱责我“放肆”的人。他的生死,与我何干?
可是,那日在风雪假山后,他沉默注视我包扎雪团的眼神;在静怡轩,他看到我破解“九曲回环”时深沉的探究;还有方才,他因我那一手“龙潜于渊”而流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惊疑……这些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
就在我心乱如麻之际,殿门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同于之前小太监的尖利,这次沉重而整齐,带着金属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
“哐当!”
殿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四个身穿玄铁重甲、腰佩长刀的禁卫军士兵,面无表情地闯了进来!他们眼神冰冷,如同看着一件死物,为首一人手按刀柄,声音硬邦邦地砸在地上:
“奉旨!云国公主姜氏,即刻前往紫宸殿觐见!不得延误!”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我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扶住窗棂才勉强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紫宸殿!皇帝召见!在这个节骨眼上!
是太子!一定是太子!他构陷张康乐还不够,还要把我这个“云国公主”拖下水!他要坐实张康乐“私通敌国”的罪名,而我,就是那个现成的、无法辩驳的“人证”和“赃物”!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扼住了我的呼吸。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手脚冰冷得像是浸在冰水里。
“公主,请!”为首的禁卫军上前一步,语气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恐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痛楚逼迫自己保持一丝清明。我理了理身上素色的宫装,努力挺直早已僵硬发颤的脊背,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那四个如同铁塔般的禁卫军走去。
雪团在我身后发出惊恐的尖叫,想要扑过来,却被一个禁卫军冰冷的眼神吓得缩回了角落。
走出静怡轩,外面天色阴沉,寒风凛冽。通往紫宸殿的宫道两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持戟而立的禁卫军士兵。冰冷的铁甲反射着天光,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沿途的宫人全都远远避开,垂首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在躲避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风暴。
沉重的紫宸殿殿门近在眼前,如同巨兽张开的口。殿内灯火通明,却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被两个禁卫军一左一右“护送”着,踏入这象征着景朝最高权力的殿堂。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龙涎香、血腥气和无形威压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大殿深广,金碧辉煌。高高的蟠龙金漆宝座上,端坐着景朝的皇帝。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如同俯瞰蝼蚁的神祇。那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与裁决的意味,重若千钧。
皇帝的下首两侧,分立着数位身着朱紫官袍、神色凝重或惶惑的重臣。而大殿中央,气氛更是剑拔弩张,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太子张康阳,一身明黄储君常服,正站在御座下方不远的位置。他面容俊朗,眉眼间与张康乐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阴鸷和志得意满的戾气。此刻,他手中正高高举着一封拆开的密函,以及一个……一个极其眼熟的、用粗劣铁片打磨成的、歪歪扭扭的简陋匕首!
正是我贴身藏着、视作最后解脱的那枚铁片!它怎么会……怎么会落到太子手里?!
我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铁片上,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巨大的惊恐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是谁?静怡轩那两个沉默的宫女?还是……那个送棋谱的内侍?这枚寄托着我绝望的铁片,竟成了刺向张康乐心脏的毒刃!
而张康乐,就站在太子的对面。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蟠龙锦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脸色却是一片骇人的苍白。额角似乎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惊怒、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至亲之人从背后捅刀、坠入深渊般的彻骨寒意。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太子手中那枚简陋的铁片上,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一般。
“父皇明鉴!”太子张康阳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悲愤和沉痛,响彻大殿,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此密信乃儿臣安插在云国细作中的心腹冒死截获!信中言及我朝有人暗通云国余孽,约定于上月廿八,在宫外‘醉仙楼’甲字三号房密会!信中还提到,为防万一,双方以一枚特制的、形似匕首的粗铁为信物相认!”
太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控诉的力度,他猛地指向张康乐,目光如毒蛇般阴冷:“二弟!上月廿八,你告假出宫,说是去京郊别院散心,可有人亲眼见你进了醉仙楼!而这枚信物——”他将那简陋的铁片匕首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它的粗糙和古怪,“正是今日,从你二皇子府的书房暗格之中搜出!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一派胡言!”张康乐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张康阳!你构陷于我!这铁片我从未见过!什么醉仙楼密会,更是子虚乌有!”
“从未见过?”太子冷笑一声,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阴狠,他猛地将目光转向被禁卫军押着、站在殿门附近、浑身冰冷僵硬的我,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清晰地刺破死寂:
“那么,就请这位云国来的和亲公主,亲口告诉父皇和诸位大人——这枚铁片,你,可认得?!”
刷!
所有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皇帝那穿透玉藻的冰冷视线,重臣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太子那充满威胁和诱导的阴鸷眼神,还有……还有张康乐那骤然转过来的、充满了极致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绝望般了然的复杂目光!
那目光,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我的心口!他认出来了!他一定认出来了!这就是那枚硌在我胸口、曾被他无意间瞥见过轮廓、最终却成了“通敌铁证”的绝望铁片!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至顶。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几乎站立不稳。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无形的压力,要将我碾碎。太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杀意,皇帝的审视冰冷无情,张康乐的目光……那目光里翻涌的痛苦和质问,几乎要将我灼穿。
承认?那便是坐实了张康乐“私通敌国”,不仅他要死,我这个“敌国细作”也必死无疑!否认?这铁片确确实实是我的!太子既然敢拿到这大殿之上,必定还有后手,或许早已买通了我身边的人作伪证!一个“欺君”之罪,同样是万丈深渊!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冰冷的贴在脊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炸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就在太子嘴角勾起那抹残忍而笃定的弧度,准备再次开口施压的瞬间——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抬起头!
目光没有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看向志得意满的太子,而是越过大殿中央凝固的空气,直直地、毫无闪躲地,迎上了张康乐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痛苦与绝望交织的眼眸!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在太子陡然变色的目光中,我用尽此生所有的勇气,用那抖得不成样子、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喊道:
“我作证!”
大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二殿下张康乐——”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破碎,却又因为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而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生命在嘶喊,“从未私通云国!他与此物……绝无半点干系!”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更令人心悸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皇帝冕旒下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电。太子张康阳脸上的笃定和阴狠瞬间僵住,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狂怒和狰狞!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而张康乐——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地锁定了我。里面的惊怒、绝望、质问……在刹那间凝固,随即如同被巨石投入的寒潭,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一种被绝境中伸出的援手狠狠击中的茫然,一种难以置信的、仿佛看到黑暗中骤然亮起刺目阳光般的震动!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死死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暴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般的剧烈震荡!
“姜晚!你胡说!”太子张康阳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暴怒中反应过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啸,“这铁片分明是你的!是你与张康乐勾结的信物!你休想抵赖!来人!给我……”
“够了!”
一声低沉、威严、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断喝,如同九天惊雷,猛地从御座之上炸响!瞬间压下了太子所有的嘶吼。
皇帝缓缓从金漆宝座上站起身。冕旒上的玉藻随着他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冰冷的目光扫过状若疯狂的太子,扫过浑身僵硬、脸色惨白却依旧倔强挺直脊背的我,最后,落在了大殿中央、那个因为我的证词而陷入巨大震动、此刻正死死盯着我的玄衣皇子身上。
大殿内落针可闻,唯有皇帝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一步步走下丹陛,走向大殿中央那片无形的风暴眼。
“私通敌国,构陷手足……”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在死寂的大殿里清晰地回荡,“张康阳,你太让朕失望了。”
太子张康阳脸上的狂怒和狰狞瞬间僵住,如同被瞬间冻裂的面具,只剩下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死灰般的绝望。“父……父皇!儿臣冤枉!是她!是她和张康乐串通一气!他们……”
“住口!”皇帝猛地一挥袍袖,眼神如冰刀般刮过太子,“你以为你做的那些手脚,朕当真一无所知?醉仙楼的掌柜何在?你派去‘截获’密信的那个‘心腹’何在?还有……”皇帝的目光锐利地转向那枚被太子紧紧攥在手里、此刻却如同烫手山芋般的简陋铁片,“此物,究竟从何而来?当真是在康乐府中搜出?”
皇帝每问一句,太子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皇帝并未等待他的回答,冰冷的目光扫向殿内几位重臣:“李相,王尚书,此事交由三司会审,给朕彻查到底!太子张康阳,禁足东宫,无旨不得擅离!”
“父皇——!”太子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如同濒死的野兽,猛地瘫软在地,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军粗暴地架起,拖出了紫宸殿。那绝望的嚎叫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久久不散。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回依旧僵立在大殿中央的张康乐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康乐,”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你受委屈了。但身为皇子,府中防卫竟如此松懈,让宵小之辈有机可乘,亦是失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月,以儆效尤。”
张康乐缓缓低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声音嘶哑而低沉:“儿臣……领旨谢恩。”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不再冰冷,却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审视。我浑身一颤,刚刚因为太子被拖走而稍稍松弛的心弦瞬间再次绷紧,几乎要断裂。冷汗浸透了后背,指尖冰冷麻木,等待着最终的裁决——一个敌国公主,胆敢在金殿之上“指证”太子,无论结果如何,僭越之罪,恐难幸免。
然而,皇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重新踏上丹陛,坐回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蟠龙金椅。
“都退下吧。”疲惫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朝堂风暴,暂时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几乎虚脱的无力感。我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身旁禁卫军冰冷的手臂支撑着,才没有瘫倒在地。意识有些模糊,只感觉被半拖半扶地带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紫宸殿。
殿外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凉。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前方不远处,张康乐正被两个内侍簇拥着,也正走出殿门。他似乎心有所感,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在殿外空旷的广场上,猝然相对。
他站在那里,玄衣依旧,脸色却不再是殿中那种骇人的苍白,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仿佛燃烧过后的余烬般的疲惫。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我狼狈不堪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复杂到极致的东西——未散的惊悸,劫后余生的震动,难以言喻的深沉探究……还有,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炽热光芒!
那光芒,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穿透了我所有的恐惧和伪装,直抵灵魂深处。他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模样,连同方才大殿上那声石破天惊的“我作证”,一起刻入骨髓。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竟对着我,极其缓慢地、郑重无比地,颔首示意。
没有言语。
但那无声的颔首,却比千言万语更重,更沉。
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越了身份的天堑,跨越了所有的误解和屈辱,最终落在了这生死一瞬的托付与回应之上。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我点燃的光芒,看着他无声的颔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滚烫,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所有的恐惧和冰冷,似乎都在他这无声的注视下,悄然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