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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西跨院时，沈砚之正站在廊下收那轴刚裱好的《寒江独钓图》。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拂得轻响，他指尖捏着卷轴木轴，指腹碾过边缘半干的浆糊，带起微黏的触感。

青砖地缝里还凝着午后的潮气，混着阶前那丛晚菊的冷香漫上来。他转身时衣摆扫过廊柱，挂在柱上的竹篮晃了晃，里头新采的莲蓬坠下颗饱满的莲子，“咚”地落进青石板缝，滚了半尺远才停在青苔边。

忽然有片梧桐叶打着旋儿坠到他肩头。沈砚之抬手去拂，指尖刚触到那片叶子，就听见院墙外传来几声犬吠，混着挑夫的吆喝声漫进来。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院角那棵老槐树——树影被夕阳拉得老长，正斜斜覆在东墙的藤萝架上，叶片间漏下的金辉落在石桌上，把那只青瓷笔洗照得透亮。

廊下的竹榻上还摊着半干的宣纸，他走过去想收，袖口却被风卷着的柳条勾了勾。转头时看见西窗下的石臼里，昨日捣的蓝草汁还剩小半，被暮色染成了暗紫色。远处的更鼓声漫过墙头时，他刚好把最后一卷画轴捆好，竹绳在掌心勒出浅痕。

风忽然紧了些，卷着几片枯叶掠过长廊。沈砚之抬手掩了掩窗，指节碰到窗棂上凝结的薄霜，凉意在指尖漫开。院外的市声渐渐淡了，只有卖花人的竹笛声还飘在风里，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落在满地摇晃的树影里。他低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听见灶间传来木柴噼啪的轻响，混着淡淡的松烟香漫过来——是阿婆在烧晚茶了。

石桌上的残阳又退了寸许，把笔洗里的光影缩成小小的一团。沈砚之提起墙角的竹篮，莲蓬的清香漫出来，混着袖间的墨香，在渐浓的暮色里轻轻漾开。

天还没亮透时，东方天际先洇开一抹淡青，像宣纸上晕开的第一笔淡墨。远处的山峦还浸在墨色里，轮廓却已被悄悄擦亮，山尖的草木影影绰绰，能辨出松针的尖细和茅草的蓬松。

最先醒的是露水。草叶尖的水珠还凝着夜的凉，被风一吹微微晃动，忽然就映出点碎金——地平线下有红光漫上来了，先是把云脚染成橘粉，再顺着云纹往上爬，像有人用胭脂在云朵上细细晕染，连云絮的边缘都镶了圈金边。

风也变了性子，先前带着夜的寒，此刻渐渐暖起来，拂过脸颊时，能闻见田埂里新翻的泥土味，混着野菊的淡香。近处的芦苇荡开始沙沙作响，穗子上的白絮被风扬起，在晨光里飘成细碎的雪，每一粒都闪着光。

太阳要出来时，天地忽然静了一瞬。露水不再摇晃，芦苇也停了声，连远处的虫鸣都歇了。紧接着，地平线上顶出半轮红球，边缘还裹着朦胧的光晕，把水面照得像铺了层熔化的金箔，波纹一动，就有碎金顺着水流淌。

不过片刻，太阳便跃出了地平线，光陡然亮起来。草叶上的露水折射出七彩的光，芦苇穗的白絮变得透亮，远山的轮廓彻底清晰，连岩石的纹路都看得分明。水面的金箔被风揉碎，又聚成一片，映得岸边的石子都泛着暖光。

空气里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游动。远处传来几声鸡鸣，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漫过来——新的一天，就这样裹着光和暖，落进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