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雾气,吝啬地洒在乱葬岗上。湿冷的泥地、歪斜的墓碑、倒伏的荒草,都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白。
王彪带着几个脸色发白、强作镇定的衙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这片刚刚平息了恐怖风暴的土地。空气中残留的阴寒和淡淡的血腥味,让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昨夜那诡异的号角、弥漫全镇的压抑感,以及捕头回来后铁青的脸色,都预示着这里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故。
“头儿!在那边!”一个眼尖的衙役指着洼地边缘,声音带着惊悸。
王彪快步走过去。眼前的情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胡三爷——或者说胡明川——枯瘦佝偻的身体,背靠着一块巨大的残碑,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前,已然气绝。他脸上凝固着深重的疲惫,甚至透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永远失去了光彩。
在他脚边不远处的泥地上,静静躺着一件造型奇古的青铜器物——那九虺定魂灯座。此刻的灯座黯淡无光,布满铜绿,顶端莲台孔洞空空如也,缠绕的青铜蛇也失去了所有灵性,如同最普通的陪葬古物。只有灯座周围散落的一小撮暗红色灰烬,昭示着昨夜曾有一盏不祥的灯火在此燃尽。
王彪蹲下身,仔细检查胡明川的尸体。没有明显外伤,但尸体冰冷僵硬得异常,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老人。昨夜锦袍人的话语、乱葬岗的诡异、还有眼前这具枯槁的尸体和神秘的青铜器……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他无法理解、却不得不接受的恐怖真相。
“搜搜他身上,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王彪沉声道,声音带着疲惫。
一个衙役小心翼翼地靠近,在胡明川洗得发白的衣襟里摸索。很快,他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正是那截染血的“血藤芯”残留的灰烬。此外,还在胡明川紧贴心口的里衣内袋里,摸出了一封折叠整齐、却早已被冷汗和血渍浸透的信笺。
王彪接过信笺,展开。信纸粗糙,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胡明川在极短的时间内仓促写就,墨迹多处被水渍晕开,但内容依旧可辨:
王捕头钧鉴:
老朽胡明川,本名胡明川,实乃罪孽滔天之身。二十年前“灯影渡”沈家灭门血案,老朽为虎作伥,以守灯人邪术点下‘魂灯’,致沈家三十六口魂飞魄散,怨气凝结不散,终酿今日之祸。
赵老蔫之死,乃其撞破斗篷客(沈家遗孤)持‘引魂灯’入乱葬岗,欲寻魂灯复仇,反遭魂灯反噬波及。斗篷客引魂灯碎,自身恐亦凶多吉少。
昨夜阴兵借道、怨灵肆虐,皆因沈家魂灯被怨气滋养复苏,引幽冥之兵欲屠镇泄愤。老朽自知罪无可赦,燃尽残命,以本门秘宝‘九虺定魂灯座’及自身精血点燃‘引路灯’,暂引开阴兵,压制魂灯。
然魂灯怨气根深蒂固,仅被压制,未彻底消散。此灯座(指信旁青铜器)乃守灯人传承之物,其力已随引路灯耗尽,现为凡铁。请将其与老朽尸身,一并深埋于乱葬岗极阴穴眼(即魂灯核心所在,有巨碑为记)。或可借地脉阴气与灯座残余灵性,延缓魂灯再次复苏。
青石镇之劫,皆因老朽而起。今以死谢罪,不求宽恕,只望能稍赎罪孽,免更多无辜受累。沈家遗孤若存,望……望捕头网开一面。罪人胡明川绝笔。
信笺的最后几行字迹颤抖模糊,显然书写者已至油尽灯枯之境。
王彪捏着这封浸透血泪的绝命书,双手微微颤抖。信中的内容匪夷所思,却又完美解释了所有离奇事件:赵老蔫的死因、斗篷客的身份和目的、阴兵的出现、昨夜那诡异压抑的来源、甚至胡三爷那深藏的秘密和最终的选择……一切逻辑链条在此刻闭合,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环顾四周,看着这片死寂的坟场。沈家魂灯……只是被暂时压制了?深埋地底,伺机再起?一股寒意再次爬上他的脊背。
“头儿……这……”旁边的衙役看着信,脸色煞白。
王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看了一眼胡明川安详中带着疲惫的遗容,又看了看地上那盏冰冷的青铜灯座。最终,他沉声下令:
“按他说的做。找地方,深埋。连同这封信……也一并埋了。” 他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一旦公开,必将引起更大的恐慌和无法收拾的局面。胡三爷用命换来的暂时安宁,不能毁于一旦。至于沈家遗孤……王彪望向乱葬岗深处,眼神复杂。若真还活着,恐怕也已如惊弓之鸟,不知所踪了吧?
衙役们默然执行命令,挖掘深坑。王彪站在一旁,看着胡明川的遗体被小心地放入坑中,那盏失去光泽的九虺定魂灯座被放在他身边,浸透血泪的信笺也被郑重地置于其上。泥土一锹锹落下,渐渐覆盖了这一切的罪孽、赎罪与未解的隐患。
晨光中,一座新坟在乱葬岗的角落悄然隆起,没有墓碑,没有香火,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