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光晕在石壁上游移,沈知微的手指轻轻划过墙上的梅花图腾。那纹路已经斑驳模糊,可她还是认得出,这是母亲一笔一画刻下的。
指尖触到花瓣时,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那时她才六岁,坐在边关营帐里,母亲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梅”字。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母亲的声音温柔又坚定:“你记住,梅花开在寒冬里,越是冷,越要开得漂亮。”
现在她站在这暗无天日的密道里,手腕上还戴着断了一半的玉镯,那是今早从青黛手中取下的遗物。血已经干了,可那股温热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间。
“娘娘……快走……”
青黛最后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头,她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密道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行。空气潮湿阴冷,混着一股陈年腐朽的味道。她低头避开低矮的石梁,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窸窣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她下意识贴紧墙壁,屏住呼吸。
声音越来越近,一只老鼠窜过脚边,惊得她往后退了半步。借着火折子的光,她瞥见墙缝里露出一角布料,颜色已经褪得发白,却还能看出是红色。
她伸手将那布片扯出来,就着火光仔细看。布料边缘有些破损,可还是能看清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知”字——那是她小时候系在腕上的长命锁。
她的心猛地揪紧。
小时候在边关,母亲总把这锁系在她手上,说这样就能护她平安。后来进了宫,这锁不知什么时候丢了,她也没再找。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
她将布片紧紧攥在掌心,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在空旷的密道里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心头。忽然,脚下石砖猛地塌陷,她整个人往下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把抓住旁边的石棱,整个人悬在半空。下方黑漆漆一片,隐约可见几具森白骨骸。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往上攀爬。指甲在石壁上刮出血痕,可她不敢松手。终于,她翻回到安全的地方,瘫坐在地上喘气。
缓过劲来,她才发现左肩一阵刺痛——方才挣扎时,手臂撞在了石棱上。她低头一看,衣袖已经被血染湿。
她没时间处理伤口,必须继续前进。
再往前走,石壁上的图案多了起来。她眯眼一看,竟是祖父教过的梅花阵。每一块石砖上都刻着不同的梅花图案,只有踩准正确的顺序,才能安全通过。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祖父站在沙盘前的身影:“梅花阵讲究进退有序,七步为一轮,三轮之后,便是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轻缓而谨慎,每踏出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第三步时,脚下突然弹出一支暗弩,擦着她耳边飞过,钉在对面墙上。
她没敢停下,继续向前。第七步,第十四步,第二十一……当她踏上最后一个梅花图案时,前方石壁缓缓打开,露出一间宽敞的石室。
她走进去,火折子映出中央那口红漆棺木。棺盖上落着一层薄灰,唯独中间被反复擦拭过,仿佛有人经常来探望。
她一步步走近,心跳如擂鼓。
手指碰到棺盖时,冰凉刺骨。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
母亲的脸出现在火光中,安详得像是睡着了。她仍穿着那件红嫁衣,发间簪着朱砂梅簪,一如沈知微记忆中的模样。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颤抖着伸手,轻轻抚过母亲的脸颊。冰凉的皮肤,让她喉咙一阵发紧。
然后,她注意到母亲紧握的掌心。她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双手,一枚半块玉镯碎片静静躺在其中——与她腕间断口完美契合。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一颗颗砸在母亲脸上。
“娘……”她哽咽着开口,声音嘶哑,“我回来了。”
她从母亲手中取出那半块玉镯,与自己腕间的断口拼在一起。两截玉镯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分开过。
她将玉镯小心收好,正要起身,却发现母亲身下压着一封信。
她轻轻抽出那封信,就着火光展开。
“致我亲爱的女儿知微: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娘已不在人世。若你尚在人世,娘便在九泉之下欣慰。”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继续往下读。
“你母死于忠,非叛。沈家三百年清誉,竟成帝王遮羞布。娘本可苟活,却不愿你背负此污名。你父战功赫赫,却被一纸圣旨召回京,军粮遭劫,皆因朝中有人通敌。娘只身回京陈情,欲揭真相,反遭毒手。”
“娘知你恨沈家,可你亦是你父之女。你若活着,便替娘去看一看江南的梅花。你若死了,娘在黄泉等你。”
泪水砸在信纸上,洇开墨迹。
她咬紧嘴唇,指甲掐进掌心,直到渗出血来。
“娘……您终于可以瞑目了。”她低声呢喃,伸手轻轻合上母亲的眼睛。
她将母亲的遗体整理妥当,又将那支朱砂梅簪小心取下,嵌入怀中的地图羊皮中。
刚起身,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吹灭火折,闪身藏到石柱后。
脚步声由远及近,火光忽明忽暗。一个人影走进石室,身影熟悉得让她瞳孔骤缩。
是林如月。
她穿着一身侍卫服饰,手里握着一块玉镯碎片,走到棺木前站定。
“夫人,属下终究没能护住小姐。”林如月低声说,语气竟带着几分哀戚。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轻轻放在棺木上。
“这是苏丞相让我交给您的。他说,真相不该永远埋藏。”
沈知微屏住呼吸,死死捂住嘴,防止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右手悄悄摸向袖中,那里藏着几枚淬毒的梅花镖。
林如月在棺木前站了一会儿,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火光也消失在通道尽头。
沈知微缓缓从藏身处走出,走向棺木,拿起那封信。
她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抬头看着母亲安详的脸,轻声道:“娘,我会让所有人知道真相。”
她将信小心收起,转身朝密道深处走去。
脚步坚定,不再回头。
\[未完待续\]沈知微的指尖在信纸上停留片刻,火折子的光焰跳动着,在母亲苍白的脸庞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她将信小心地叠好,塞进衣襟内侧。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棺中人的安眠。
石室四周空荡无声,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在回响。她慢慢站起身,掌心还攥着那半块玉镯,边缘硌得她手心生疼。
忽然,一阵冷风从密道深处吹来,卷起些许尘灰。她猛地回头,瞳孔收缩。
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比刚才更近,也更清晰。
不是一个人。
沈知微迅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棺木旁的一根石柱上。她一个箭步冲过去,背身贴紧柱面,屏住呼吸。
脚步声停在了石室外的通道口。
“你说,她会不会已经找到这里?”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迟疑。
“她一定会来。”另一个声音冷冷开口,是林如月,“这是她母亲最后的遗物,她不会错过。”
沈知微的心脏猛地一缩。
紧接着,是一阵金属相击的声音——有人拔出了剑。
“你真打算对她动手?”先前那道男声压低了些,透出几分犹豫。
林如月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她若执意查明真相……那就只能死。”
沈知微的手指微微收紧,袖中的梅花镖已经被她捏得发烫。
“可她毕竟是……”
“她不是沈家的人了。”林如月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得可怕,“她若活着,沈家必亡。”
石柱后的沈知微闭上眼,睫毛颤动。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再无一丝温度。
脚步声再次逼近,越来越近。
她低头看了眼母亲的棺木,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然后悄然退入密道更深的黑暗之中。
前方,是另一条岔路。
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密道开始向下倾斜,空气越发阴冷。她的伤口隐隐作痛,血已经渗透了衣衫,却毫无察觉。
走着走着,前方隐约传来水声。
她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一道铁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点点星光。
她走近,伸手推开铁门。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她站在一处山崖边,脚下是湍急的溪流,远处灯火点点,是城池的轮廓。
她回头看了眼密道出口,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然后,她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身后,是沈家祖宅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