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青禾刚从混沌中挣脱出来，脑袋里像塞了团被水泡过的棉絮，沉甸甸地发涨。

她望着头顶绣着缠枝莲的帐顶发怔，忽然想起阿字昨日那番话——说它没走远，就蜷在手腕上那处"免费公寓"里。

抬手一瞧，果然见那道羽印浅得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绒毛似的伏在腕间，倒比宫绣局新制的帕子还要精致几分。

“公主您可算睁眼了！”门口传来心竹带着哭腔的嚷嚷，小姑娘端着铜盆快步进来，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阵香灰，“您要是再不醒，心竹就得找根绳子把自己挂在殿角的海棠树上了！”

青禾刚想开口，喉咙里却像卡了团干稻草，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清了清嗓子，才把疑问挤出来：

“我怎么回的宫？昨儿夜里...好像有个男子坐在边上发呆，你瞧见没？”

心竹把铜盆往架上一搁，白毛巾"扑通"跳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鬓角的碎发。

“男子？”

她一边使劲拧毛巾一边撇嘴，“昨儿守在您床边的只有心竹，连只蚊子都别想靠近——至于回来的路数，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她把拧得半干的帕子叠成方块，小心翼翼拨开青禾额前的碎发，指尖带着水汽擦过她汗津津的额头：

“是十八殿下把奴婢从大街上薅回来的。那光景，他抱着您上马车时，太过着急，差点把腰给闪了——您是不知道，为了赶在宵禁前溜回宫，十八皇子那马车赶得，差点让心竹把早饭吐在车帘上。”

说到这儿，小姑娘忽然红了眼眶，手里的帕子差点掉进青禾领子里：

“都怪奴婢！昨天追那偷荷包的小贼时，把您给弄丢了。以后就算把心竹这身衣裳扒了去，心竹也得把您拴在裤腰带上带着走！”

她吸吸鼻子，忽然梗着脖子道，“奴婢这就去院子里罚跪四个时辰，膝盖跪出茧子才好，省得下次再犯浑！”

“可别。”

青禾连忙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心头发颤，“你要是把腿跪成两根老油条，往后谁陪我偷吃御膳房的桂花糕？再说这事不怪你。”

指不定是那个'空'在捣鬼，故意把咱们拆开好下手呢。

她这话刚落，心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往下砸，“嗷呜”一声扑过来抱住她，哭得床板都跟着颤：

“公主您怎么这么好啊...比御花园的桃花还暖心...就算圣上提着龙袍来拽心竹，心竹也死赖着不走...”

“哦？朕的面子，还比不上你家公主这枝桃花？”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皂角香的凉风卷着几片枯叶闯进来，把心竹的哭声生生噎在喉咙里。

明黄色的龙袍角先探进来，圣上负着手踱步而入，玄色朝服上的金龙在晨光里闪着光，倒像是刚从画里跳出来似的。

刘公公佝偻着背跟在后头，手里的拂尘甩得比戏台上的翎子还带劲，南瑞则穿着身玄紫锦袍，跟在最后头偷偷朝青禾挤眼睛。廊下的吉祥早识趣地停了步，手里的剑穗晃悠着，活像只怕被拎进内殿的鹌鹑。

心竹“扑通”跪在冰凉的地砖上，膝盖磕得那叫一个响亮，青禾怀疑这丫头的骨头怕是比殿角的铜鹤还硬。

圣上挑眉看向地上抖得像筛糠的小姑娘：“方才说死——也不离开？”

青禾刚想撑着坐起来，就被南瑞一把按住。

这位十八哥手劲大得像拎着只兔子，她挣扎了两下，反倒被按得更牢。

圣上走到床边，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转了圈，眉头拧得能夹死只苍蝇：

“若不是朕在宫里安了百八十双眼睛，还不知道你俩把天捅了个窟窿。”他屈指敲了敲床沿，“你说说你，放着金枝玉叶的日子不过，成天惦记着往宫外跑，难不成御膳房的厨子给你下了泻药，非得到外面找茅房？”

话虽严厉，眼神却软了几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太医说你吓着了，气血亏得厉害，现在还难受不？”

南瑞早机灵地塞了个软垫在她腰后，青禾靠在床背上，声音虚得像风中的蛛丝：“谢父皇关心，儿臣...好多了。”

“哎呀，父皇您别吓着十九妹。”

南瑞赶紧打圆场，往圣上跟前凑了凑，活像只讨好主子的京巴，“父皇，十九妹现在年纪小，贪玩也是常情，要罚就罚儿臣这个当哥的没看住人。”

圣上斜睨他一眼，那眼神冷得能把殿角的冰盆冻裂：

“这里有你插嘴的份？”

南瑞立马闭了嘴，乖得像尊玉雕像。圣上转而看向心竹，语气沉得像块压舱石：

“你方才说，连朕的话也不听？”他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调子，“主子遇险你却追小偷去了，按宫规，该把你杖责三十，再扔进浣衣局，让你天天跟那些宫服较劲。”

“父皇！”青禾急得嗓子更哑了，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事真不怪她...”

“父皇，”南瑞也跟着求情，往圣上跟前又挪了挪，“是儿臣没安排好，让歹人钻了空子，要罚就罚儿臣抄一百遍《资治通鉴》吧。”

圣上看着这兄妹俩一唱一和，活像搭台唱戏的，原本攒着的火气忽然就散了。他瞅着青禾那苍白的小脸，终究是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跟御花园的老槐树似的：

“罢了，看你们这互相护着的模样，倒比宫里的暖炉还热乎。”

他转向刘公公，“心竹罚三个月月钱，不得离开公主三步之外，时刻给朕看好她。”

“谢圣上恩典！”心竹磕头的声音响得能惊飞檐角的鸽子。

圣上又叮嘱了几句让太医好生照看，才带着刘公公慢悠悠地走了。殿门刚合上，南瑞就长舒一口气，伸手弹了弹青禾的额头：

“你呀，胆子比针尖还小，闯祸的本事倒比谁都大。”

青禾攥住他的袖子晃了晃，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

“十八哥，昨天到底是谁帮了我？”

南瑞被她这眼神看得没辙，只好坦白：

“孤和吉祥正到处找你呢，正走在大街上，发现有个巷口里有枚青字玉佩和万糕之王的糕点，正寻思是不是十九妹你留下的讯息，吉祥忽然截住支冷箭，箭上绑着字条，说'人在十八皇子府，速去'。等孤和吉祥赶回去，就见你像只偷喝了米酒的猫，蜷在偏厅软榻上，身上还盖着我的披风。”

他摸着下巴琢磨，“估摸着是哪位江湖侠士暗中相助。”

说着将怀中的玉佩拿出来，放到青禾手上。

青禾低头瞅着手里的玉佩，字条、箭矢，难不成和那晚身影的主人有关？

南瑞见她皱着眉头发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快歇着吧，再胡思乱想，头发都要愁白了。”

他冲心竹使了个眼色，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锦被上织出片碎金似的光斑。

青禾蜷了蜷手指，攥紧玉佩，望着窗外发呆。

昨夜是宋一梦和她一起逃命的，她应该知道那人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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