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在几乎不见人影的宫道上,青禾像是挣脱了线的风筝,浑身的活泼劲儿都撒了出来。
她穿着半旧的鹅黄宫装,裙摆随着蹦跳的动作划出轻快的弧度,一会儿伸手够够道旁柳树上的新叶,一会儿又蹲下来戳戳砖缝里冒头的小草,活脱脱一只刚出笼的小雀儿,把“无忧无虑”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心竹跟在后面,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家公主。
她步子迈得不大,却时刻保持着“一级戒备”的姿态——膝盖微屈,双臂半张,活像个随时准备扑救的守门员。
眼看青禾踩着块凸起的青砖差点崴脚,她“嗖”地往前蹿了半步,手都快碰到公主裙摆了,见人稳住身形,又默默退回原位,嘴角还挂着点没松开的紧张。
南珩慢悠悠地晃在中间,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黏在青禾背影上。
他素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清冷,此刻嘴角却翘着个柔和的弧度,那笑意像是被春日暖阳晒化的冰棱,一点点漫进眼底,连带着周身的气场都暖了三分。
看青禾追着只蝴蝶跑出去两步,他眼底的笑意就浓一分,仿佛那雀跃的活力顺着风飘过来,悄悄染亮了他的眉眼。
富贵跟在最后头,胖乎乎的脸上堆着满足的笑,活像揣了俩蜜饯。
他看着前头蹦跶的十九公主,又瞅瞅自家殿下那难得柔和的侧脸,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咱殿下这些年对着圣上的压力,背得比咱家的包袱还沉。
如今有这么个活宝妹妹陪着,总算能松快松快。
那十八皇子见了殿下跟见了杀神似的,也就十九公主,在这冷冰冰的宫里活成了块活络油,愣是让咱殿下也信了,这宫墙里头,真能有几分实打实的手足情分。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海棠殿附近。
这宫殿藏在后宫最偏的角落,倒像是被时光遗忘的秘境——宫墙上爬满了缠缠绕绕的青藤,巴掌大的叶子间缀着星星点点的粉白小花,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
那些花瓣像是刚睡醒的小精灵,打着旋儿飘下来,在青石板路上铺了薄薄一层,踩上去软乎乎的,连脚步声都变得轻悄悄。
偶有几片调皮的花瓣落在青禾发间,她伸手一摸,笑着往空中一抛,引得花瓣又跟着她的动作跳起了圆舞曲。
没多久,马车轱辘碾过宫道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四人坐上马车,车帘一落,便载着满车的轻快往宫门去了。
而此刻,养心殿里的圣上正埋首于奏折堆里,听着刘公公踮着脚汇报。
刘公公那声音,拿捏得比宫里的昆曲还讲究:
“陛下,七皇子今早带着十九公主离了海棠殿,这会儿马车都快到宫门口了,要不要……奴才让人拦一拦?”
圣上握着狼毫的手都没顿一下,笔尖在奏章上流畅地划过,留下几行力透纸背的字。
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淡得像春日里的薄雾:
“让她去吧。朕这些年也没怎么疼过她,一个人闷在宫里,再憋下去,怕是要成了闷葫芦。”
他顿了顿,笔尖在砚台里轻轻舔了舔墨,声音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贤妃走得早,这宫里,真心待她的没几个。说到底,还是朕这些年总念着先皇后,把这孩子给疏忽了。贵妃身子又弱,也不过是偶尔去看两眼。”
刘公公眼珠一转,赶紧顺着话头接道:
“那奴才这就派几个靠谱的侍卫,远远跟着护着?免得再出上次那档子事……”
圣上没应声,只是低头继续批阅奏折,墨香混着殿里的檀香,在空气里静静弥漫。刘公公一看这态度,心里就有了数,忙躬身行礼:
“奴才这就去安排,奴才告退。”
……
宋府门口。
三道身影跟搬家似的。
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青禾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食盒,里头装着她特意去买的点心;富贵手里提着个精致的木匣子,瞧着分量不轻;心竹则背着个绣着缠枝莲的包袱,里面塞着公主的换洗衣物,以防出现意外没有备衣可穿。
富贵颠颠地跑上前,把拜帖递给门房。那门房瞅了眼拜帖上的字,脚不沾地地往里跑,没一会儿,就见宋一梦风风火火地领着丫鬟冲了出来,身后的裙摆都带起了阵小风。
宋一梦一瞧见青禾,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脸上的笑瞬间炸开,跟朵突然绽放的芍药似的:
“青禾!你没事太好了!跟你说,我前些天想去宫里看你,我爹把我拦得死死的,说什么无诏不得入宫,急得我天天数着宫墙的砖块玩!”
青禾把怀里的食盒往她手里一塞,笑得促狭:
“天天想我?莫不是在想离十六吧?”
宋一梦的脸“腾”地红了,跟抹了胭脂似的,伸手就去撞青禾的肩膀,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胡说什么呢!”
可那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比食盒里的点心还甜。
她凑近青禾,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羡慕嫉妒:
“不过说真的,我可太羡慕你了!上次离大侠居然公主抱你去他那秘密基地的客殿疗伤,我都没这待遇呢!”
“不过还真是‘公主——抱’,嘿嘿嘿。”
“公主抱”三个字一出口,青禾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词儿,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她瞅着宋一梦那一脸花痴的模样,心里的疑云散了一半,可那点警惕还是没放下,像揣了只小刺猬,悄悄竖着尖儿。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逗她:
“还说对人家没意思?方才是谁趴在我耳边,酸溜溜说羡慕‘公主抱’来着?那这么说来,想必是残江月会馆的主人救了我~”
宋一梦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离大侠”和“秘密基地”,压根没听出青禾话里的试探,光顾着脸红,手忙脚乱地打岔:
“哎呀不说这个了!你看我,怎么能让公主殿下站在大门口说话呢?快请进快请进!”
她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拉着青禾往里走,那架势,恨不得把人直接拽进正厅。
青禾被她拉着,看着她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心里那点疑虑又淡了些,只是那根弦,依旧悄悄绷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