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青禾指尖在茶渍勾勒的街巷图上一顿，抬眼时眸中闪着清亮的光：

“把所有明火都换成琉璃灯。”

“琉璃灯？”

宋一梦凑过去细看，“那种灌了鱼油的透明灯盏？可往年灯节最热闹的就是走马灯和荷花灯，换了琉璃灯哪还有节庆模样？”

青禾指尖点了点图中三处拐角：

“如果真按梦梦所言，灯节在城南举办，那这几处都是木质老房，往年总有人提着纸灯挤搡，火星溅到屋檐就容易引火。琉璃灯盏是铜底封边，哪怕掉在地上也烧不起来，况且——”

她忽然笑了，眼角弯成月牙，“我让人在灯里嵌上莹石，夜里亮起来比烛火还好看，风吹不熄，雨打不灭。”

离十六指尖叩了叩桌面：

“想法是好，可仓促间哪来那么多琉璃灯？寻常工匠赶制不及，官窑那边若惊动南珩，怕是会生变数。”

“这个我来想办法。”

楚归鸿忽然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沙哑，“千羽军库房里有批战时备用的琉璃信号灯，虽不如花灯精巧，改改便能用上。我让军中巧匠连夜加装莹石，数量足够铺满三条主街。”

宋一梦眼睛一亮：

“那百姓手里的灯怎么办？总不能不让人带灯吧？”

青禾早已想好对策：

“届时需要楚将军在朝堂上，请父皇下道圣旨，说今年为祈国泰民安，特用‘平安琉璃灯’替代明火，凡持纸灯入街者需在街口换取琉璃灯盏。这样既能全了节庆习俗，又能掐断隐患。”

离十六望着青禾条理分明的模样，眸色柔和了几分：

“街口换灯需要人手，我让阿龙阿虎带些信得过的江湖人扮成杂役，既能维持秩序，也能盯着有没有人故意捣乱。”

宋一梦拍掌道：

“这就齐活了！不过还有件事——南珩若发现火攻不成，会不会换别的招数？比如……趁乱掳人或者制造踩踏？”

楚归鸿脸色沉了沉：

“我会让千羽军便衣分布在人群里，暗哨盯着屋顶和巷口，一旦有异动就鸣哨示警。另外——”他看向离十六，“还请离大侠留意南珩的动向，若他亲至灯节，最好能摸清他的真正目的。”

离十六颔首应下，目光扫过桌上的茶渍街巷，忽然指了指城南那片最破旧的居民区：

“这里离主街最远，却最容易被忽略。若是有人想声东击西，这里倒是个好地方。”

青禾当即点头：

“我让宫女们去那边搭几个祈福棚，既能安抚那边的百姓，也能借布置的名义安排人手盯着。”

正说着，上官鹤又端着一碟刚出炉的杏仁酥进来，耳朵尖得像沾了顺风耳：

“搭棚子？用不用我让人去帮忙？城南那边的老木匠跟我熟，搭棚子又快又结实。”

宋一梦斜睨他：“你不是溜得挺快吗？怎么又回来了？”

上官鹤笑嘻嘻地把点心往青禾面前推：“这不是担心公主殿下饿了嘛。再说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残江月’总得出份力，不然以后哪有脸跟江湖同道吹嘘，说咱们跟公主、宋姑娘共过事？”

离十六瞥他一眼：“你倒是会顺杆子爬。”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没了方才的冷意。

上官鹤讨喜一笑( *︾▽︾)，随后离开。

楚归鸿站起身整理衣襟：

“事不宜迟，我这就回营安排工匠和人手。离大侠，灯节前夜卯时，千羽军营地见，咱们清点物资，再核对一遍布防。”

“好。”

“我也去找映秋她们帮忙，将琉璃盏悬挂和手提的样式绘制出来，好让楚归鸿找工部动工。接下来的两个月，咱们各自分工！加油——！”

待楚归鸿和宋一梦走后，青禾望着桌上渐渐干涸的茶渍，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离大侠你就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离十六闻言一怔，顺着青禾的目光看向门口，才发觉自己方才竟无意识地望着楚归鸿和宋一梦离去的方向出神。

他收回视线，指尖摩挲着微凉的茶盏边缘，喉间低低应了声：

“天色不早了，留在这里用顿便饭吧。”

窗外夕阳正斜斜铺进来，将青禾的发梢染成暖金色，青禾笑着拍了拍心竹的手背，示意可以准备走了，对离十六道：

“多谢离大侠好意，只是方才茶点吃得实在太饱，再添饭食怕是真要走不动路了。”

她起身理了理裙摆，鬓角那点尚未拭去的茶点碎屑在光线下格外显眼：

“天色还亮，正好趁此赶路回宫，免得晚了宫门落锁。”

离十六见她坚持，便不再挽留，起身道：

“既如此，在下送公主上舟。”

残江月的码头就在后院墙外，沿着青石板路走片刻便到。

晚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岸边停着艘乌篷船，阿龙正蹲在船头擦拭船桨，见二人过来忙起身行礼。

“今日多亏离大侠周全。”青禾望着水面碎金般的波光，忽然轻声道，“灯节的事，劳你费心了。”

离十六立在她身侧，斗笠的阴影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分内之事，公主只需安心等着看琉璃灯亮起来便是。”

青禾转头看他，眼角的月牙又弯了起来，像藏着一汪笑意：“离大侠似乎对宫中事格外熟悉，连南珩的为人，离大侠好像都很了解，要知道，世人对他的评价都是杀神二字概括。”

他指尖微顿，随即淡声道：“江湖人走南闯北，多少听过些皇家典故。”

船桨搅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阿龙已将船缆解开，躬身道：“公主，可以上船了。”

青禾提着裙摆踏上跳板，经过离十六身边时，忽然侧过脸，气息几乎要拂过他的耳畔。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快得像掠过水面的蜻蜓，只有两人能听见：“七哥，回去路上小心。”

话音落时，她已踏上船头，转身对着离十六盈盈一笑，仿佛方才那声低语只是错觉。

“公主慢走。”离十六依着礼数颔首，斗笠下的眉峰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跳板被抽回，乌篷船缓缓驶离岸边。离十六站在码头，望着船影渐远，起初只当是风声搅乱了听觉——青禾怎么会突然喊“七哥”？

可那三个字像带了钩子，缠在心头挥之不去。他猛然想起方才青禾经过时的侧脸，唇齿开合间的弧度，分明就是在对他说话。那声“七哥”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却精准地敲在他心上。

离十六抬手抚上眼角的红纹，指尖竟有些发颤。他这伪装自认天衣无缝，连说话的语调、走路的姿态都反复练过，青禾是何时……

水面上的船已缩成一个黑点，他望着那方向，忽然明白过来。方才青禾那句“离大侠好像很了解南珩”，哪里是疑问，分明是试探。这丫头揣着明白装糊涂，直到最后一刻才轻轻递过来一句，像怕惊了他似的。

晚风吹过芦苇荡，沙沙作响。离十六低低笑了声，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无奈：“这丫头……”

阿龙收拾好东西走过来，见他对着水面出神，忍不住问：“大当家，公主跟您说什么了？您脸色如此诡异。”

离十六瞥他一眼，转身往回走：“没什么。”只是那句轻飘飘的“七哥”，像颗糖落在心里，甜得他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慌。

原来自己这点把戏，早就被她看在眼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