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岁月倏忽而过,院里的海棠落尽了最后一片残红,秋意便漫了上来。周遭属于暑夏的燥热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初秋清冽的凉意,拂在人身上,带着几分醒神的爽利。
心竹从屋里取出一件淡色披风,领口滚着圈蓬松的白狐毛,是前些日子七皇子让人送来的新制秋衣之一。
她轻手轻脚走上前,给正站在廊下出神的青禾披上,指尖触到公主微凉的肩头,忍不住念叨:
“殿下都站半个时辰了,秋风吹多了仔细头疼。”
青禾顺从地拢了拢披风,哈出一口凉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毛领的软绒:
“心竹,这些日子我没出宫,楚归鸿和宋一梦那边有消息吗?”
“回公主的话,”心竹侍立在侧,条理清晰地回话,“楚将军和宋姑娘这阵子都在忙着灯节琉璃盏的事。圣上已经下旨,准了楚将军用平安琉璃盏替换纸灯的提议,宋姑娘画的图纸听说让圣上龙颜大悦呢。”
她顿了顿,又道:
“不过中途出了点岔子,高相他们几次三番想拦着,说什么‘改了旧俗伤了天意’,还好圣上力挺,这事才算顺顺当当推进着。残江月那边昨日也递了信,说城南的布置差不多收尾了,采买的粮米都清点妥当了,一粒不少。”
“对了,”心竹忽然想起什么,眼里亮了亮,“楚将军还念叨着灯节没些热闹的演出总少点意思,这几日正琢磨着呢,昨日特意托人问殿下有没有好主意。”
青禾低头沉吟片刻,脚下的青砖已落了层薄霜。
“既要避火,就得一点明火都不能沾。”她抬眼道,“心竹,拿纸笔来,我分别给他们回信。”
铺开信纸,青禾先给楚归鸿回信,字迹清隽:
“灯节夜宴可添‘星垂平野’戏——取三百盏琉璃灯悬于主街树梢,每盏灯内装满数枚莹石,戌时三刻主街所有灯盏同步熄灭,莹石自会映出银河纹样。另荐城东‘云岫班’,他们的‘飞天绸舞’不用明火,绸带沾过萤石粉,暗处舞动如流萤绕身。选些轻功好的,作一副敦煌飞天。”
墨迹半干时,她已将信收好,递给心竹:
“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
目送心竹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青禾独自站在海棠殿的院角。
秋阳斜斜照下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地碎金般的落叶上。
廊下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缕檀香慢悠悠往上飘,与空中的流云缠在一起。
她望着宫墙外那片被秋云覆盖的天空,轻声呢喃:“
那夜的星空,该比往年更亮些才是。”
日子在筹谋与等待中飞快溜走,转眼便到了灯节。
这日傍晚,楚归鸿一身藏青锦袍,腰间悬着枚不起眼的铜哨,带着千羽军的暗卫们分散在城南主街。
有的扮作挑货郎,扁担两头的空筐里藏着短刃;有的装作算命先生,摊开的卦纸上画着暗卫联络的记号,看似闲逛,实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来往人群,连街角卖糖画的老汉往人群里多瞟了两眼,都被他记在心里。
主街的入口处,阿龙阿虎带着伙计们守在竹棚下,棚顶挂着块“平安换灯处”的木牌。
阿龙正麻利地将百姓手中的纸灯扔进装着清水的大缸,阿虎则递过琉璃盏,嘴里还吆喝着:
“平安琉璃灯,保您灯节顺遂,岁岁平安哟!您看这莹石,夜里亮得很,摔地上都不碎!”
有个穿蓝布衫的汉子故意将纸灯往棚子上蹭,阿龙眼疾手快扶住,手腕看似随意地往对方腰眼一按,那汉子顿时脸色发白,讪讪地接过琉璃灯走了。
上官鹤则扮作离十六的模样,斗笠压得低低的,带着几个宫女和残江月下属在街角搭起粥棚。
雪白的米粥冒着热气,混着桂花糖的甜香飘出老远,旁边的木盘里摆着莹石做的小灯笼、小兔子,孩子们围着争抢,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够兔子,他弯腰递过去,声音刻意压得低沉:
“慢些,别摔着。”
那语气学离十六,倒是有些七八分像。
而真正的离十六——大靖朝七皇子南珩,此刻正立在海棠殿宫门外。
他穿着身金色暗纹玄袍,褪去了往日的冷硬,望着宫门内缓缓走来的青禾,眼底漾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十九,该动身了。”
他上前一步,为她撩开马车帘。
青禾提着裙摆上了车,笑道:
“七哥可知,今夜的星空会变戏法?”
“是吗?那我拭目以待。”
南珩弯腰上车,车厢里燃着安神的熏香,角落的小几上摆着两碟蜜饯,是青禾爱吃的话梅和陈皮。
“走吧,咱们去看看,这一场没有南珩插足的灯节。”
青禾拿起一颗话梅,含在嘴里,酸甜的滋味漫开,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带着两人往城南而去。
远处的主街已亮起成片的琉璃灯,树梢上悬着的灯串渐次亮起,红的、绿的、蓝的莹石光透过透明灯盏渗出来,恍惚间真如银河落了人间,映得夜空都温柔了几分。
失了明火的亮堂,此刻那若隐若现的荧光反倒给黑暗添了几分幽深之意。有风吹过,灯串轻轻摇晃,光影在地上投下细碎的晃动,像谁在眨眼睛。
微弱的光芒在空气中流淌,如雾霭般轻柔,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冷冽气息,将四周衬托得愈发寂静而深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