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青禾斜倚在雕花梨木茶桌旁，双臂环胸瞧着南珩整装待发，却拿着面罩出神，语气里带点恨铁不成钢：

“七哥，你就打算一辈子藏在面具后头？”

南珩捏着那枚银纹面具的手指顿了顿，指腹摩挲着上面凹凸的纹路，声音闷得像被捂住的铜锣：

“她见了离十六才肯笑，见了南珩恨不得绕着走三里地——你说这恨意打哪儿来？还有她总念叨的剧本、男主女主，我听着跟天书似的。”

青禾往他肩上拍了记实的：

“债早晚要还，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朝门外扬下巴，“上官鹤说宋一梦在和离十六初遇的林子等着呢，我就先走一步，静候佳音。”

话音落人已飘出门，留南珩对着面具发呆。

片刻后，冰凉的面具还是扣在了脸上。

他对着铜镜瞅了瞅，镜中人眉眼藏在阴影里，活脱脱还是那个夜游神侠客的离十六——说到底，他没勇气让她看见自己这张“杀神”脸。

另一边，宋一梦站在熟悉的林子里。脚下路上还留着当初的跑痕，恍惚间能看见自己拉着哑女狂奔的影子。就是在这儿，离十六像道白光冲出来替她挡了即将砍向刀。那时候她多傻，真以为遇上救星，偷偷盼着这人能改写她的结局。

可昨晚那场大火，把美梦烧得连灰都不剩。原来她从头到尾就是跳梁小丑，是南珩放在离十六面具下的棋子，为了骗锻刀之法把她耍得团团转。今天她来，就是讨说法的。

离十六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时，宋一梦猛地转身。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面具反射着冷光，她眯眼：眼前这人，到底是心动过的离十六，还是把她当傻子耍的南珩？

不远处的老槐树上，四个脑袋跟地里冒的蘑菇似的扎堆看热闹。上官鹤摸着骚包的蓝绸发带，啧啧有声：“大当家这气场也太不合时宜了吧？摆着张‘生人勿近’脸给谁看？换我是宋姑娘，早转身走人了。”

阿虎使劲点了点头，神情笃定地说道：“依我看，大嫂这架势，今天不把老大剜层皮，怕是解不了心头那口憋着的气。”

青禾半蹲在树根旁，手撑膝盖笑得促狭：“这叫‘追妻火葬场’。当初对人家爱答不理，如今人家让你高攀不起——你们老大自找的。”

上官鹤和阿虎听得半懂不懂，但“自找的”三个字听明白了，俩人头点得像捣蒜，心里直给青禾竖大拇指。

上官鹤正看得起劲，忽然怼了怼旁边的阿龙：“你咋不说话？这么精彩的戏，不得点评两句？”

阿龙抱臂站得笔直，仿佛生怕别人看不见。听到问话，从牙缝挤一个字：“该！”

三人对视一眼，默默收回期待。得，就不该指望这闷葫芦吐金句。

场中央两人跟隔了条江似的对站着，谁也不肯先开口。树后四人急得直跺脚，青禾刚想问问上官鹤有啥招，下一幕直接把他们惊得张大了嘴。

只见宋一梦握紧手里的匕首，心里默念“女主遇险男主必救”的机制，眼一闭心一横，举刀就往自己脖子上送——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狂风骤起，落叶卷得跟旋儿似的。南珩像被按了快进键，瞬间从对面冲过来，大手死死攥住她拿匕首的手腕。两人离得极近，他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全是她的影子，惊慌失措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宋一梦倒被他这反应惊得愣了，原本决绝的眼神里多了丝错愕，握着匕首的手竟松了半分。

远处四人等风停了，纷纷咳嗽着呸嘴里的灰。每个人身上都落满叶子，阿虎和上官鹤瞅着“受伤”最重的青禾——头发上插着片枫叶，肩头还挂着半片枯树皮，哪还有半分公主样？俩人捂着嘴无声狂笑，青禾瞪过去：“你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阿虎和上官鹤互相瞅了瞅，一个头发乱得像鸡窝，一个发带上缠了圈藤蔓，笑得更欢了。

忽然三人同时收声，默契地看向身后的阿龙。这位依旧保持着万年不变的姿势，神情跟石雕似的，可脑袋上飘满了落叶，一片银杏叶还正好卡在他耳朵上，活像戴了顶滑稽的叶冠。

“噗嗤哈哈哈哈哈——”三人异口同声笑喷。

阿龙面不改色地拨开头顶的叶子，摘下耳朵上的银杏叶，白了身前三人一眼：“无聊。”

宋一梦这才回过神，见南珩还保持着攥她手腕的姿势，那双眼睛里的惊慌还没褪去。她眼疾手快，一把扯下了他脸上的面具。

当那张和大火里见到的一模一样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时，她心底还是坠了一下，像丢了什么东西。

“南珩，”她咬着牙，声音发颤，“你觉得这样戏耍我，很有意思吗？！”

面对质问，南珩像只犯错的小狗，耳朵都耷拉下来，想解释又磕巴：“宋一梦，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我……”急得脸都红了，后面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宋一梦盯着南珩看了半天，只见他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半天吐不出一句整话，那副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样子，倒让她心头的火气更旺了几分。

“行了，”她猛地抽回被攥着的手腕，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看来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走到几步开外，才顿住脚，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南珩，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话音落，人已经快步消失在林子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