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青,胜!”
执事弟子干涩沙哑的宣告,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更深层次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数千道目光聚焦在丙字七号擂台上。那里,瘦削的青袍少年单膝跪地,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臂撕裂般的疼痛,鲜血正透过破损的衣衫,在青金石地面缓缓晕开一小片暗红。他手中那柄普通的青锋剑,剑尖凝聚的血珠,在刺目的阳光下折射出森冷的微光,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坠落尘埃,与鲁奎身下迅速扩大的、粘稠滚烫的血泊遥相呼应。
血腥气伴随着尘土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粘稠得令人作呕。
陆青支撑着站起身,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体内灵力近乎枯竭,如同被彻底抽干的枯井,只剩下灼痛的空虚感在四肢百骸回荡。胸口火辣辣的,是被巨剑风压擦过的闷痛。左臂的伤口更是阵阵刺痛,提醒着他方才那生死一线间的惨烈。
他低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庞大身躯仍在微微抽搐的鲁奎。那张横肉丛生的脸因剧痛和失血而扭曲、灰败,那双曾充斥着暴虐和狂笑的铜铃眼中,此刻只剩下濒死的茫然和刻骨的怨毒。生命的源泉正从他肋下那道狰狞的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冰冷的青金石,也染红了陆青脚下的一小块区域。
血色。
这是他踏入这斗剑坪时未曾预料到的颜色。不是为了争胜的意气,不是为了扬名的荣光,仅仅是为了生存。黑风寨那夜的血雨腥风仿佛隔着时空再次涌上心头,悍匪头子临死前怨毒的眼神与此刻脚下的鲁奎重叠。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感觉包裹着他。原来,挥剑染血,无论是对匪还是对同门,其本质并无不同,都是为了在绝境中撕开一条生路。只是这一次,他的“锋芒”,终于刺破了这森严宗门规则的表象,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
恐惧?有。尤其是一些实力与鲁奎相仿或更弱的外门弟子,看着陆青那平静得过分的眼神,再看看擂台上那滩刺目的血红和生死不知的铁塔巨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看似单薄的身影,此刻在他们眼中却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由血腥煞气凝聚的战袍。
震惊?更多。先前所有的轻视、嘲弄、戏谑,都在那道撕裂鲁奎防御、快如鬼魅的惨烈青痕面前被碾得粉碎。他们无法理解,一个气息如此微弱、年纪如此之轻、甚至武器都如此普通的新晋弟子,是如何以近乎玉石俱焚的姿态,硬生生撕裂了力量悬殊的碾压?那不是技巧,更像是一种在死亡边缘磨砺出的、对力量轨迹近乎野兽般的残忍直觉!
忌惮?在那些目光深处悄然滋生。陆青展现出的,并非煌煌正道的光明剑术,而是带着一股源自绝境、玉石俱焚的凶戾。这种锋芒,太过危险,太过不可预测。
“废物!废物!”高处看台,赵虎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座椅扶手捏碎。鲁奎的惨败不仅是丢了他手下大将的面子,更是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尤其在那小子获胜后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时,赵虎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的威胁感。“好…好得很!陆青是吧?老子记住你了!”他眼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低声对身边几个同样脸色难看的心腹吩咐了几句,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锁定着陆青。
远处石柱旁,陈松林捂着再次渗血的腰部,靠着冰冷的石壁支撑身体。他目睹了全过程,从陆青被巨剑阴影笼罩时的绝望,到那惊险绝伦的反击撕裂,再到此刻的独立血台。他苍白的脸上,震惊和后怕交织,最终化为一丝极其复杂的忧虑。他比旁人更清楚鲁奎的可怕,也更清楚陆青那看似“运气”的反击背后,蕴含了怎样恐怖的意志和代价。“锋芒…太锐了…”他喃喃自语,担忧地望着陆青摇摇欲坠的身影和染血的左臂,“刚过易折啊…”
而在更高的、视野最佳的看台一侧,那几位身着内门服饰的身影,并未因外门的血腥而显露过多情绪。其中一人,正是之前指尖轻敲扶手的鹰隼目光男子。他身材修长,面容冷峻,气息沉凝如山岳,正是内门颇有威望的弟子,萧肃。
“如何?”旁边一位气质略显慵懒,但眼神同样锐利的内门女弟子低声问道,她名叫柳清漪。
萧肃的目光锐利如实质,仿佛要穿透陆青单薄的身体,洞悉他力量的根源。“那一剑…不是侥幸。”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时机、角度、切入的位置,都是在力量爆发临界点最薄弱之处。精准得…近乎冷酷。不是门中任何一路剑法。”
“像是…生死搏杀中练就的本能?”另一位身材魁梧的内门弟子皱眉道,“力量微弱,爆发技巧粗糙,但那份狠辣和决断…”
“还有那份平静。”柳清漪补充道,目光落在陆青那双漆黑、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上,“寻常弟子,无论胜败,此刻应是狂喜或恐惧。他却像只是…完成了一件必须做的事情。这心性…不简单。”
“是柄好刀胚子。”萧肃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只是棱角太过锋利,淬火太过惨烈,极易崩断,也…极易割伤执刀的手。且看外门的‘磨刀石’,能不能先把他磨得圆融些,或者…直接毁掉。”
“赵虎那条疯狗,怕是要忍不住了。”魁梧弟子哼了一声。
这时,执事弟子终于从震惊中彻底回神,强压着心头的悸动,提高了声音:“丙字七号擂台,陆青胜!晋级下一轮!”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陆青左臂的伤,“伤者可先行下去处理伤势,下一轮比试…半个时辰后开始。”
处理伤势?陆青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自嘲。他体内灵力空空如也,外伤虽痛却非致命,此刻最需要的,是恢复一丝力气离开这个让他倍感压抑的焦点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左臂的刺痛,迈开脚步。鞋底不可避免地沾染上粘稠的血迹,在身后留下几个淡淡的、刺目的红印。
随着他走下擂台的台阶,那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也有了实质的重量,压得他呼吸微窒。他清晰地感觉到,前方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的海潮,在他经过时,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开,让出一条通道。敬畏、恐惧、忌惮、探究…种种情绪交织的目光,如同芒刺,扎在他的背上。
这条由众人自发避让形成的“路”,比擂台上鲁奎的狂暴冲锋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孤独。
血色之路。
这便是锋芒初露的代价与注脚。
他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脊背挺得笔直,尽量不让身体的虚弱显露出来。青锋剑垂在身侧,剑身上的血迹还未干涸。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也没有去看远处石柱旁欲言又止、满脸担忧的陈松林,更没有去看高台之上那几道沉凝的审视目光。
他的目标很简单:找一个角落,坐下,恢复哪怕一丝丝灵力,压下左臂火烧火燎的痛楚。半个时辰后,下一轮的对手是谁?他不知道,也无暇去想。他只知道,方才撕裂鲁奎防御那一瞬间的“线”,那源于黑风寨生死搏杀的残酷直觉,消耗远比他想象的巨大,不仅是灵力,更是心神。脑海中,悍匪凶狠的刀光与鲁奎毁灭性的巨剑阴影仍在不断交织、碰撞,带来阵阵眩晕。
初露的锋芒,带着血色,也带着沉重的疲惫与隐忧。
就在他即将走出人群最密集的区域,寻得一处石台阴影准备坐下调息时,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是丙字七号擂台的执事弟子。
执事弟子看着陆青苍白的脸和染血的左臂,眼神复杂,但公事公办的语气并未改变,递过来一枚小小的木牌:“陆青,这是你下一轮的签牌。”
陆青沉默地接过木牌。入手微凉,木质粗糙。
执事弟子压低了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意味:“你的对手是…丁字三号擂台胜者。”
他顿了顿,补充了那个注定让陆青心头一沉的名字:
“丁字三号擂台的胜者是…赵虎。”
血色锋芒初露,杀机便已环伺。赵虎那张阴鸷怨毒的脸,瞬间清晰地浮现在陆青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