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堆垒的罅隙如同巨兽的骸骨,陆青蜷缩其中,每一次喘息都扯动断裂的肋骨,喉间腥甜翻涌。墨绿色的毒雾如同活物,贴着锈蚀金属表面无声流淌,所过之处嗤嗤作响,蚀刻出更深的溃烂痕迹。冰冷滑腻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几乎冻结血液。头顶上方,阴影如同崩塌的天穹轰然压下,那庞大无匹的蛇首碾碎了沿途阻挡的断梁与废弃齿轮,钢铁扭曲的尖啸刺穿耳膜。暗红竖瞳,比他整个头颅更大,毫无波澜地锁死了他这渺小的存在——那是深渊本身投来的注视,带着碾碎灵魂的重量。
“嘶——!”
空气被撕裂,蛇王巨吻张开,腥风裹挟着比之前浓郁十倍的墨绿毒息,凝成一道毁灭性的洪流,当头灌下!死亡的阴影瞬间吞噬了视野里最后一丝惨淡的光。
躲无可躲!
就在浓稠毒液即将淹没齿轮缝隙的千钧一发之际,陆青的目光死死钉死在侧上方——那里,几条粗如儿臂、包裹着破烂胶皮的电缆垂挂下来,其中一根胶皮撕裂,裸露的铜芯在弥漫的锈尘中闪烁着危险的光弧,噼啪作响,如同垂死的星辰最后的倔强闪光。
电光、锈尘、剧毒…一个疯狂到极点、同归于尽的念头如同狂暴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绝望的冰层!
“赌命!”
嘶哑的咆哮挤碎喉咙,陆青身体里最后残余的所有力量,连同被逼至绝境的不甘与凶悍,轰然爆发!他猛地弹起,无视碎裂肋骨刺穿皮肉的剧痛,左手如同扑食的鹰爪,不顾一切地抓向那闪烁着死亡电光的裸露铜芯——
“滋啦——!!”
五指触及铜芯的刹那,狂暴的电流如同万千烧红的毒针,狠狠扎进他的手臂!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炸开,席卷每一寸神经,整个左臂瞬间麻木焦黑,肌肉在电流下疯狂抽搐、痉挛。视野被刺目的蓝白电光吞噬,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骤然黯淡,几乎要被这狂暴的能量彻底撕碎、湮灭。
“呃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像破麻袋般剧烈抖动、绷直,焦糊味瞬间从他手掌弥漫开。但那只手,那只被电流烧灼得皮开肉绽、甚至隐约可见白骨的手,却如同钢铁浇筑般,死死扣住了铜芯!意志在剧痛的深渊中发出无声的咆哮——死也不能松!
一丝微弱到近乎熄灭的元气,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萤火,凭着陆青最后的本能,顽强地从他干涸的丹田抽离,沿着那几乎被电流焚毁的经脉,疯狂注入那狂暴的电缆源头!这微弱的火星,成了点燃火药桶的最后引信!
“噼啪——轰!!!”
那根垂死的电缆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蓝白色的电弧不再是闪烁,而是凝聚成了一头暴戾的实体电蛇,沿着残破的电缆疯狂窜动,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它撕裂空气,一头撞进陆青早已锁定的目标——十几米外,一个半埋在地形变扭曲的变压器骨架残留的漆黑短路点上!
时间凝固了一瞬。
下一刹那——
惊天动地的爆炸猛然爆发!变压器残骸的位置,一团刺目的、混杂着毁灭性能量的光球如同超新星般膨胀开来!炽烈的白光瞬间吞噬了周围所有阴暗,紧随其后的是毁灭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震耳欲聋的雷霆巨响,轰然炸开!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在陆青身上,将他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砸向身后冰冷坚硬的巨型齿轮,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眼前彻底一黑,带着满身焦黑和刺鼻的糊味,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爆炸的核心,正是之前蛇王喷吐的、尚未完全扩散的浓郁毒雾区域!毁灭的能量在此刻释放出了最恐怖的化学反应!
毒雾 + 爆炸高温 + 氧气 + 无处不在的厚重铁锈粉尘(富含金属氧化物与不明化学残留)= 剧烈尘爆!
轰——隆——!!!
第二声更为沉闷、却也更加令人心悸的巨响平地炸起!那浓稠的墨绿毒雾被瞬间点燃!如同浇入了滚油的烈焰,毒雾瞬间化作一片汹涌澎湃、闪烁着诡异荧光的碧绿火海!这绿色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空气,爆燃膨胀!
然而,这仅仅是序曲!
爆炸掀起的冲击波和炽热火浪,如同死神的巨手,狠狠拍在地面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厚重锈尘之上!那些混杂着金属粉末、不明化合物、油污的锈尘,瞬间被狂暴地扬起到空中,形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锈红色的死亡之云!它们每一粒细微的尘埃,在接触到半空中那片碧绿火海的瞬间——
连锁的、更为剧烈、更为恐怖的二次爆炸发生了!粉尘爆炸!
轰!轰轰轰——!!!
如同无数闷雷在狭小的空间内滚动、叠加!燃烧的毒火与悬浮的锈尘瞬间结合成一个巨大的、急速膨胀的、颜色诡异(墨绿、暗红、橘黄交织)的烈焰风暴!这风暴的核心温度高到恐怖,蕴含着剧烈的腐蚀性毒气和强氧化性锈尘,形成了一个半径超过二十米的死亡漩涡!它旋转着,怒吼着,将沿途一切钢铁结构撕裂、融化!
碾压而来的蛇王正处在这毁灭漩涡的中心!
它坚硬如合金的巨大暗红竖瞳,在那毁灭性强光和高温焰火骤然爆发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一条细缝!从未有过的、足以灼伤神魂的刺痛感狠狠扎入眼球!同时,那叠加的爆炸声浪如同万千巨锤狠狠砸在它高度敏感的耳膜鼓室上!视觉和听觉,它赖以捕猎和感知世界的最重要器官,在瞬间被剥夺!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燃烧噪音和刺目的混乱色彩!庞大的蛇躯不受控制地猛烈痉挛、抽搐!
“嗷吼——!!!”
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狂暴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惊惧的嘶吼,从蛇王被爆炸气浪掀开的巨大蛇吻中迸发出来!
它那引以为傲的、如同合金锻造般的厚重暗红鳞甲,在融合了剧毒、恐怖高温尘爆以及强腐蚀性锈尘的复合攻击面前,第一次发出了痛苦的哀鸣!滋滋滋——!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密集响起,坚韧的鳞片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坑洼,浮现出大块大块暗红色的锈蚀斑痕!附着其上的剧毒火焰如同跗骨之蛆,在锈蚀破坏的鳞片缝隙间疯狂舔舐、燃烧!更可怕的是那无孔不入的爆炸冲击波,透过被腐蚀软化的鳞甲缝隙,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它庞大的内脏上!尤其是它巨口内部,尚未完全闭合的咽喉被爆炸气浪和炽热火焰狠狠灌入,瞬间一片焦糊!
剧痛!前所未有的剧痛席卷了它强悍的神经!防御被破开的恐惧,感官被剥夺的混乱,内脏被震荡的恶心……这一切让它庞大的身躯在燃烧的废墟中疯狂扭动、翻滚,试图扑灭身上蚀骨灼心的毒焰,钢铁般的尾部狂暴地扫击着地面,掀起更多的锈尘和碎铁,却只让火势更加猛烈混乱。
混乱与剧痛中,它那仅存模糊感知的头部猛地转向陆青藏身的齿轮堆方向。那里,只有扭曲的钢铁、燃烧的残骸,以及那个渺小人类几乎消失的、焦炭般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强烈忌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压过了沸腾的暴怒。那诡异的爆炸,那混合了它自身剧毒、环境锈尘和未知强能量的毁灭风暴,对它造成了真正触及根本的重创!它引以为傲的防御体系出现了致命的弱点!
“嘶…咕…”
一声低沉、怨毒到极致的嘶鸣从它焦黑的喉咙深处挤出,竖瞳中燃烧着刻骨的不甘与仇恨。庞大如山的身躯停止了疯狂的翻滚,开始缓缓的、带着一种沉重伤势的迟滞,向后移动。碾过燃烧的废墟,碾过自己洒落的毒血和焦化的鳞片,最终,那庞大而狼狈的身影,带着足以让空气冻结的怨毒凝视,缓缓沉入冷却塔底部那片最浓郁、最深邃的黑暗之中。它没有死,但遭受的重创让它必须蛰伏疗伤,舔舐那从未有过的伤口。深渊的领主,暂时退回了它的巢穴。
爆炸的余威渐渐平息,只留下燃烧的噼啪声和钢铁冷却变形的吱嘎声在死寂中回荡。空气中弥漫着剧毒燃烧后的刺鼻辛辣、浓重的焦糊味以及令人作呕的锈蚀金属气息,混合成一片污浊的、如同坟墓般的死域。
巨型齿轮堆冰冷的阴影深处,那具焦炭般的身躯,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根焦黑的手指,在令人心悸的剧痛和窒息般的黑暗中,艰难地、颤抖着,动了一下。仿佛从最深的海底挣扎上浮,求生的意志强行撕开了意识沉寂的帷幕。
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包裹着陆青残破的意识,像是沉入了万载冰窟的底部,只有彻骨的剧痛是唯一的知觉。他感觉自己像一堆被打碎的瓷器,每一片都浸泡在滚烫的毒液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拉动千钧巨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的伤口。
‘结束了吗……深渊……吞噬……’ 破碎的念头在意识的碎片中飘荡。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清凉的气息,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第一缕晨曦,悄然渗入他濒临崩溃的感知。这气息带着雨后森林深处的湿润,带着泥土中新芽破土的生机,微弱却无比清晰,无比珍贵!
希望!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陆青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念,驱动着唯一还能勉强感知和控制的——那根焦黑的、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像是在凝固的岩浆里挖掘,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汗水混着血水和焦灰,从他额头淌下。
他的指尖,颤抖着,摸索着,终于触碰到了背包破裂口边缘散落出的东西——几株叶片破损、边缘焦卷的青雾草。它们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得奄奄一息,但那几根最为粗壮的草茎深处,依然顽强地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的淡青色光晕,如同风中摇曳的、随时可能熄灭的青色烛火。
就是它!
陆青焦黑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颤抖着,捻住一株草茎受损最轻的青雾草。集中全部心神,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指甲艰难地掐入草茎表皮。
一滴。
仅仅一滴。
一滴清澈如朝露、内部流转着细微青色光丝的粘稠汁液,被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无比珍重地从破损的草茎中挤出。那滴汁液凝聚在他焦黑的指尖,在污浊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生命辉光。
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的力量,牵引着焦黑的手指,颤抖着,挪到自己同样焦黑干裂、布满血痂的唇边。
轻轻触碰。
那滴清凉的、蕴含着庞大生命源力的汁液,瞬间渗入干裂的唇缝,如同最温柔的甘泉,浸润了几乎化为焦土的经脉!
嗡——
一股清凉而磅礴的生机,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瞬间注入他干涸枯竭的丹田!这股力量是如此微弱,却又是如此精纯,如此坚韧!它没有试图去修复那些恐怖的、焦黑的伤口,而是如同最灵巧的工匠,精准地、温柔地包裹住他那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会熄灭的心脉之火,强行稳住了那最后一缕、维系着生命存在的核心元气!
濒临崩溃的生命之火,被这滴珍贵的草汁猛地一压,骤然停止了摇曳,死死稳住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终于从陆青焦黑的喉咙深处艰难地逸出。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火焰焚烧的噼啪声掩盖,却宣告着一个奇迹——他,还活着!
沉重的眼皮仿佛粘着千钧重担,他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睁开一丝缝隙。视线模糊,如同隔了一层猩红的血雾和水汽。透过齿轮堆的缝隙,他看到了被爆炸燎烧得一片狼藉、仍在冒着毒烟和余烬的铁锈坟场。天空依旧被厚重的辐射尘埃云笼罩,惨淡的灰白色光线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穿透云层,斑驳地洒落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
那光,冰冷,却无比真实地照亮了他眼前散落的青雾草。
活着…真的…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如同迟来的海啸,瞬间冲垮了支撑他的最后一丝力气。陆青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之中。但这一次,黑暗中不再只有绝望的冰冷。那维系在心脉核心的一缕清凉生机,如同无尽暗夜中的灯塔,微弱却坚定地存在着,为下一次意识的复苏照亮方向。惨淡的晨光,无声地覆盖在他焦黑蜷缩的身躯上,勾勒出顽强生命的轮廓。深渊的毒噬,未能将他彻底吞噬。
瓦砾深处,那缕微弱的青色生机,在焦土中无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