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开云层时，璟逸已带着颜汐踏上归途。
云气在脚下翻涌如浪，像揉碎的棉絮裹着两人的衣袂。
颜汐攥着裙摆的手指微微收紧，不是怕高，是这天地太过辽阔——凡间的山川河流此刻缩成了青玉盘上的纹路。
而头顶的苍穹蓝得剔透，连风都带着清冽的仙泽，拂过脸颊时，竟比昆仑虚的雪水还要凉些。
“天界的云是凝了仙力的，踩上去不会散。”璟逸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见颜汐总下意识踮脚，鞋尖几乎要蹭到云气边缘，忍不住放缓速度，“你试着放松些，就当在平地上走。”
颜汐依言松了力道，果然感觉到云气托着身体的暖意，像踩在晒过太阳的棉垫上。
她小声“哦”了一声，耳尖却悄悄泛红。
从前在昆仑虚，云婆婆只教她大道，医术，和心性。
却从没人跟她说过，云是能“站”的，风是带“香”的——此刻风里就有股甜香，像是某种花，又比花更清透。
“是慕青花的香气。”璟逸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抬手指向远方，“过了前面那片云障，就是慕青花林，这个时节正好开花。”
颜汐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远处浮着一片粉白的云团，走近了才发现是成片的花树。
那些树枝虬曲却挺拔，花瓣薄得像蝶翼，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在空中打着旋儿，竟化作点点星光，落在衣上、发间，温温的，不凉。
颜汐轻盈地跃下，她身着淡粉色裙裳，眉眼灵动恰似林间初醒的小鹿。
她好奇地踏入花丛，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身旁一朵花瓣呈渐变色的奇花。
那花瓣柔软而光滑，像是最上等的丝绸，从浅粉到艳红，过渡自然而美妙，仿佛是夕阳余晖晕染而成。
颜汐转过身来，眼中满是疑惑：“为何叫这般名字？”她微微歪着头，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旁，更添几分娇俏。
璟逸走上前去，站在她的身边，修长的手指也轻轻触碰着花朵：“此花藤蔓共生，根系相缠，恰似凡尘男女结发同心。而且它的汁液遇水即凝成丝线，宛若月老红绳。”
说到这里，他的耳尖微微泛红，视线不经意间与颜汐交汇后又迅速移开。
颜汐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花根处交错缠绕的景象。
果然，那些根系紧紧相依，不分彼此，就好像一对恋人相互依偎。
她忍不住伸手去拨弄那些根系，感受到它们顽强而又紧密的联系。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带动了几株花朵轻轻晃动，更多的汁液滴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水洼，很快便化作细细的丝线。
璟逸见状，随手折下一段带露水的枝条。晶莹的水珠顺着枝条滑落，一片花瓣在微风的扇动下滴落在颜汐的手心里。
刹那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水珠泛出道道炫彩的光芒。
“这……会发光？”颜汐忍不住又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在掌心闪了闪，慢慢化作一缕轻烟散了。
“慕青花树的土壤里埋着千年的仙晶，花吸了晶气，便带了灵光。”璟逸看着她好奇的模样，嘴角弯了弯，“等过些日子，花瓣落尽了，会结出慕青花果，吃了能安神。”
颜汐点点头，视线却被更远处的景致勾了去。
那里浮着连片的宫阙，飞檐上挂着的风铃在风中轻响，流光顺着檐角的纹路游走，像极了她剑穗上的碎光。
宫阙周围绕着淡淡的云霭，偶尔有仙鹤从云里钻出来，长唳一声，振翅飞向更高的天际。
“那是南天门。”璟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语气柔和了些，“过了门便是天界腹地，规矩多些，跟着我就好。”
颜汐“嗯”了一声，视线却被守在天门的金甲仙将吸引。
那些仙将身披的铠甲泛着冷光，甲片上刻着繁复的云纹，手中长枪的枪尖挑着云气，每一个站姿都如松般挺拔，连呼吸都似有章法。
她正想再问些什么，脚下的云突然慢了下来——南天门已在眼前。
守门的仙将见到璟逸，齐齐拱手：“璟将军。”
“不必多礼。”璟逸微微颔首，侧身让过颜汐，“这是我的徒弟颜汐，随我回天界小住。”
仙将们的目光在颜汐身上顿了顿，见她虽穿着凡间的素色衣裙，腰间的冰魄剑却隐隐泛着灵气，但既是璟将军带来的人，便不多问，侧身让开了路：“将军请。”
穿过南天门后，视野骤然开阔。白玉铺就的长街蜿蜒向远方，两侧的仙树开满了粉色的花，花瓣落在地上，竟化作点点星光。
偶尔有驾着云车的仙娥路过，车帘掀开时，能看到里面堆着新鲜的仙桃，有的还带着露水。
颜汐看得目不转睛，连脚步都慢了些。她看到有个梳着双髻的小仙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地从街那头跑过，糖葫芦上的果子红得透亮，竟比凡间的大了三倍。
还有两个仙娥站在树下说话，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块绣帕，帕子上绣的凤凰像是活的，翅膀微微扇动着，带起一阵细小的风。
“那是织云坊的仙娥，绣帕上的纹样是用云丝绣的，能引风。”璟逸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前面那个盘珠子的老神仙，是守星河的，他手上的珠子，是落在凡间的星子，串起来戴在身上，夜里能发光。”
颜汐点点头，眼睛却像不够用似的，左看看，右看看。
她从小在昆仑虚长大，那里的雪一年下八个月，除了云婆婆的小屋，再无其他景致。她从不知道，天地间还有这样热闹又明亮的地方。
“小心。”璟逸伸手扶了她一把。刚才她看得太入神，差点撞到路边的石柱。
颜汐站稳后，正想道谢，恰逢一阵风吹过，仙树上的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沾在了她的发间。
璟逸顿了顿，终究还是抬手，轻轻将花瓣拈了下来。
指尖触到发丝的瞬间，两人都愣了愣。颜汐的脸倏地红透，连忙低下头，耳中却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风铃的轻响搅在了一起。
她能闻到璟逸身上的气息，不是凡间的烟火味，也不是昆仑虚的雪味，是淡淡的、像慕青花香又比花香更清冽的味道，让人心安。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璟将军！”
颜汐抬头，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小女孩正朝这边跑来。那女孩梳着双丫髻，发间系着红丝带，跑起来时丝带飘得老高，像两只振翅的蝶。
她跑得急，直冲到璟逸面前，仰着小脸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回来！我在南天门等了好久呢！”
是灵珊。璟逸的神色淡了些，却还是耐心道：“不知姑娘等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等你了吗？”灵珊噘了噘嘴，小手本想抓住璟逸的袖子，但是被璟逸躲开了。
“殿里的柱子都被我数了八遍了，无聊死了。”她说着，目光却在这时落到了颜汐身上。
灵珊的眼睛很亮，像含着两颗星子。她上下打量着颜汐，从素色的衣裙看到腰间的冰魄剑，又从冰魄剑看到颜汐泛红的脸颊，原本带笑的小脸慢慢抿成了直线。
颜汐能感觉到，这小女孩的目光里带着些微的戒备，像只护着领地的小兽。
她正想开口打招呼，灵珊却先一步转过身，拉了拉璟逸的袖子，声音闷闷的：“璟将军，这位姐姐是谁呀？”
“我的徒弟。”璟逸的语气很平静。
“徒弟啊……”灵珊的声音低了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
她抬起头，又看了颜汐一眼，这次的目光里少了些戒备，多了些说不清的委屈。
但她没再问什么，往后退了一小步，小声道：“那你们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小小的身影看着竟有些落寞。红丝带在风里飘着，却没了刚才的活泼，像是蔫了的花。
颜汐心里一动。她想起自己在昆仑虚时，除了云婆婆，也只有一个人。
雪下得大时，石坪上只有她和云婆婆的脚印，心里也是这样空落落的，像被风吹了个洞。
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小妹妹，等一下。”
灵珊脚步一顿，回过头，眼里带着些疑惑，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期待。
颜汐走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
那是她离开客栈前，顺手装的几块桂花糕。
客栈的老板娘说，这糕是用晨露和的面，甜而不腻。
她本想路上吃，此刻却觉得，或许更适合眼前的小女孩。她把布包递过去，微笑着说：“这个给你，甜的。”
布包是用细棉布缝的，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兰花——那是她昨晚在客栈灯下绣的，本来想给璟逸当帕子，却没好意思送。
灵珊看着那个布包，又看了看颜汐温和的眼睛，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颜汐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怎么了？是不是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不是的！”灵珊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泪珠却掉得更凶了。
“我就是……就是觉得，好久没人给我递吃的了。”她吸了吸鼻子，肩膀微微耸着。
“我爹爹总是忙着处理天界的事，要么就是去闭关，上次他答应带我去看慕青花，结果又被别人叫去论道了。府里的仙娥都怕我，说我是小主子，不敢跟我玩，也没人会记得给我带桂花糕。”
她说着，眼泪掉得更凶了，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颜汐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软软的，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灵珊的背：“别哭啦，哭了就不好看了。”她顿了顿，想起自己在凡间学的那些点心，又说。
“以后要是想吃，我可以给你做。我在凡间学过一点，会做桂花糕，还会做红豆酥，味道应该还不错。”
灵珊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颜汐：“真的吗？你不会像我爹爹一样，说好了又忘吗？”
“不会的。”颜汐摇摇头，从袖中取出手帕，轻轻帮灵珊擦了擦眼泪，“我说话算话。
对了，你叫灵珊对吗？我叫颜汐，你可以叫我姐姐。”
“颜姐姐……”灵珊小声念了一句，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布包，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珍宝。
她破涕为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那我们以后就是好姐妹啦！”
“好啊。”颜汐笑着应道，伸手帮她理了理歪掉的丫髻。
灵珊拉着颜汐的手，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像只快活的小麻雀。
她说自己府里的院子种了好多花，，还有从凡间移来的茉莉；说南天门的将士虽然看起来凶，却会偷偷给她塞糖；
说慕青花林里有只小兔子，她喂了它三次，今天却没见到。
颜汐耐心地听着，偶尔应一句，或者笑着点点头。阳光透过花树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说了一会儿，灵珊突然凑近颜汐，小手挡着嘴，小声问道：“颜汐姐姐，你真的只是璟逸哥哥的徒弟吗？”
颜汐愣了愣，点点头：“是啊，他是我师父。”
灵珊眨了眨眼睛，又问：“那……你不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颜汐的脸微微一热，下意识地看向璟逸的方向。
只见他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提着她的行囊，目光似乎落在街对面的仙树上，又似乎……在看她们这边。
她定了定神，认真地对灵珊说：“我只把他当师父，就像……就像你敬重你爹爹一样。”
话音刚落，她隐约感觉到身后有目光落下。
转过头时，正对上璟逸的眼睛。他站在那里，阳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边，神色平静，却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
风从仙树间穿过，带起一阵花瓣雨，落在三人之间，悄无声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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