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牵起她，并未随着主流妖群继续在喧闹的主街上摩肩接踵，而是拐入了一条稍显僻静的巷弄。
巷弄幽深，两侧是高耸的、挂着零星灯笼的奇异建筑，将主街的喧嚣远远隔开，只余下细雪落地的簌簌轻响和他们两人的脚步声。
“夫人灯谜猜得如何？”
小妖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随便看了一眼，都挺简单的就没猜。”
“哦？都是些什么谜题，竟难不倒夫人？”
他侧头看她，银发滑过肩头，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灯笼柔和的光，显得深邃难测。
“什么一口吃掉牛尾巴呀，千里相逢之类的。”
她抬眼看了看周围越来越深的巷弄，两侧建筑投下幢幢黑影，
“我们这是要去哪？”
“夫人待会便知道了。”
巷弄越走越深，光线也愈发昏暗，只有远处零星几盏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投下模糊的光晕。脚下的路似乎逐渐向下倾斜，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隐约能听到潺潺的水声。
“夫人方才说的那两个灯谜，”
小妖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语调依旧闲适，
“答案是什么？”
“告和重。”
淮萱答道，心思却不在谜题上，她更留意着周遭环境的变化。水声越来越清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温暖的、带着淡淡灵蕴的水汽。
“夫人对‘重’字有何看法？”
“嗯？”
淮萱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微微一怔。巷弄深处，水汽将他侧脸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模糊。
“千里相逢，是为重逢，自然是好的。”
她斟酌着答道。
“重逢…”
小妖低声重复，尾音拖得有些长，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字。他脚步未停，牵着她又转过一个弯。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那并非出口，而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温泉洞窟。
“我们来这里干嘛？”
“夫人方才在雪地里走了许久，猜灯谜又耗费心神，”
小妖侧过头，银发垂落，唇角勾着一抹再自然不过的笑意，
“此地灵气充沛，活络经脉，驱寒解乏是最好不过。”
“我…”
淮萱刚想说不冷也不累，一股微不可察的力道却从他掌心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推着她向前一步。
温热的泉水瞬间漫过她的鞋面，浸湿了裙摆边缘，那暖意带着奇异的渗透力，直透肌肤。
那暖意并非寻常水温，更像是有生命的灵流，顺着浸湿的衣料丝丝缕缕缠绕上来，熨贴着肌肤，竟让她有些熟悉。
她不自觉的向前走了几步，水漫过她的脚踝，那奇异的暖流愈发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感，仿佛与她体内的某种力量隐隐共鸣。
就在这时，平静的水面忽然漾开细微的涟漪，无数幽蓝色的光点自泉眼深处缓缓浮升，如同夏夜星河坠入水中，顷刻间将整个洞窟映照得一片幽蓝迷离。光芒流转，映在她骤然睁大的瞳孔里。
这是…识灵泉！泉水感应到特定魂魄气息才会显现的异象！
淮萱猛地回头。小妖依旧站在她身后几步远处，但脸上露出一种近乎锐利的审视，以及…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如释重负。仿佛在无声地说：看，你就是她。你就是我的淮萱。
难怪今早他反应这么大，难怪他会主动提来妖界，他害怕眼前之人不是淮萱。
所有的反常都有了答案。
“我发现在你这里我好像没有什么秘密了。”
淮萱提起湿透的裙摆，一步步走出温泉，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玉石地面上，在寂静的洞窟里显得格外清晰。
“可你，”
她顿了顿，
“我却一点也不了解。”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装的。不知道你哪句话是试探，哪句是玩笑。甚至不知道…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谁。”
是那个失忆前看似单纯依赖她的小妖？还是那个心思深沉、步步为营的墨清？或者…两者都是他，而她从未真正触碰到全貌，
“或者…”
她轻轻摇头，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两者都是你。而我，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完整的你。”
“夫人说的小妖确实是我，但我不完全是小妖。”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淮萱的脸，在指尖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包裹住淮萱，身上湿透的衣裙如同被阳光亲吻过一般，水分悄无声息地蒸腾消失，变得干爽而柔软。
“所以夫人问我，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他垂下眸，靠近了她些许，
“既是依赖过你的小妖，更是…无法承受一次又一次失去你的，我。”
一次又一次？
淮萱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叫一次又一次。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淮萱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她也不知道。
生气？懊恼？好像都没有。
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困惑，和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这才发现自己谁都不了解，甚至…连自己心心念念、以为早已刻入骨髓的师尊，其真实面目与过往，她也从未触及核心。那些她所以为的深情与追寻，此刻想来，竟像是建在流沙之上的楼阁，虚浮得可笑。
她竟有些可悲地怀念起之前没有情感的日子了。
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们回到了熙攘的街上，一只小鹿妖跑到了淮萱面前，
“姐姐，”
一只顶着茸茸鹿角、眼睛清澈的小妖捧着一盏简陋却可爱的莲花灯，仰头看着她，声音软糯，
“买盏花灯吗？可以放入河中祈福的。”
淮萱脚步一顿，看着小鹿妖期待的眼神，那点茫然的空落似乎被这稚嫩的叫卖声戳破了一个小口。她下意识地想摸口袋，却想起妖界似乎不用人间货币。
就在这时，一枚闪烁着微光的灵珠从她身后递出，精准地落入小鹿妖摊开的小手中。
“要一盏。”
小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稳如常，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小鹿妖惊喜地睁大眼睛，连忙将最美的莲花灯递给淮萱，脆生生道：
“谢谢姐姐，谢谢哥哥！祝你们心愿达成！”
说完便欢快地跑开了。
淮萱握着那盏小小的、散发着暖光的莲花灯，指尖能感受到竹篾的纹理和纸张的柔软。她看着那跑远的小小背影，又低头看看灯，没有回头，也没有道谢。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伸来，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花灯。
“前面便有放灯河。”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然后便率先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淮萱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向他提着花灯走在前面的背影。
“死装。”
明明心思深沉得能拧出墨水，试探起人来毫不手软，这会儿倒摆出一副若无其事、体贴付账拿灯引路的正经模样。给谁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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