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煎熬中一天天过去。宋昭变得小心翼翼,不再主动提起沈无惧和林知缘,只是偶尔会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谢青禾日渐沉默的侧脸。谢青禾依旧按时上学、放学,努力扮演着一个普通的学生,只是眼底那抹曾经被希望点亮的光彩,似乎黯淡了许多。她像一株被抽走了水分的植物,安静地蔫着。
看到沈无惧和林知缘并肩而行的画面,成了扎在她心口的一根刺,日夜折磨着她。每一次远远看到他们,每一次听到关于他们的只言片语,都像在提醒她:看,这才是他应该拥有的生活,阳光、健康、般配。而她,只是一个被他配合着“保持距离”的、不合时宜的过去式。
她亲手推开、又渴望拥有的温暖和联系,早已在她心底生根发芽,无法拔除。所谓的“安静”和“不被打扰”,此刻成了最冰冷的囚笼。
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被拒绝,哪怕再次受伤,也比这样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要好。
机会出现在一个周五放学的傍晚。暮色四合,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谢青禾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窗外的走廊。终于,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背着书包,独自一人从隔壁班教室走了出来。
谢青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抓起书包冲了出去,在走廊的拐角处,拦在了沈无惧面前。
沈无惧脚步一顿,似乎有些意外。他垂眸看着拦住去路的谢青禾,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像平静无波的深潭,只倒映出她紧张苍白的脸。那股刻意营造的疏离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有事?” 他的声音低沉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谢青禾被他这冷漠的态度刺了一下,准备好的开场白瞬间卡在喉咙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手心全是冷汗。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夕阳的余晖从尽头的窗户斜斜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泾渭分明。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之间。谢青禾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用力到泛白。沈无惧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仿佛在等待她的退却。
终于,谢青禾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细若蚊蝇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口硬生生挤出来:
“沈无惧……我……我看到你和……林知缘学姐了……”
沈无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这沉默让谢青禾更加心慌和难过。她鼓起最后的勇气,猛地抬起头,那双淡蓝色的眼眸里早已蓄满了泪水,像蒙上了一层破碎的水光。她望着他冷漠的侧脸,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心酸、嫉妒和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你们……你们看起来……很好……”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她……她可以靠近你……可以给你水……可以……碰你……你也不拒绝……”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我……我让你离我远一点……你就真的……真的离我那么远……远得像……陌生人……”
她哽咽着,肩膀微微颤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委屈的对象,却充满了绝望:
“可是……可是沈无惧……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这句话,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带着最深切的痛苦和无助,终于说出了口。她再也支撑不住,像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布偶,靠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哭泣起来,瘦弱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充满了破碎感。
一直沉默的沈无惧,在听到那句带着哭腔的“我好难过”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他插在裤兜里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他看着她崩溃哭泣的样子,看着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瘦弱肩膀……那双一直刻意维持着冷漠和平静的眼眸深处,终于掀起了剧烈的波澜——有震惊,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被误解的焦躁?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却只是发出一声极其复杂、带着点自嘲意味的轻哼。他微微侧过身,不再看她靠着墙壁的脆弱姿态,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刻意维持着一种故作轻松的平淡,甚至带着点冰冷的讽刺:
“不是你要我离你远一点吗?”
他重复着她当初的话,语气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被压抑的委屈和受伤,“现在,如你所愿了,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把盐,狠狠撒在谢青禾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她哭得更凶了,肩膀耸动得厉害,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看着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样子,沈无惧紧握的拳头终究还是松开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层冰冷的硬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奈和笨拙的妥协,向前迈了一步,靠近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小身影。
他没有拥抱她,也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伸出带着薄茧的、有些粗粝的指腹,动作极其生硬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力道,擦过她湿漉漉的脸颊,抹去那不断滚落的、冰凉的泪水。
“别哭了。” 他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命令的口吻,但仔细听,那强硬的外壳下,分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到极致的温柔和心疼,“你怎么……又哭了?眼泪……那么多。”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擦拭的动作算不上轻柔,甚至因为力道没控制好,蹭得谢青禾脸颊微微发红。但这带着体温的、略显粗鲁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谢青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无惧。他依旧皱着眉,脸上没什么温柔的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她害怕的冰冷和疏离,而是翻涌着一种她熟悉的、带着无奈和纵容的专注——那是只属于她的沈无惧的眼神。
积压在心头的委屈、酸楚和绝望,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没有躲开他擦拭的手,反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流得更凶了,却不再是无声的崩溃,而是带着依赖和控诉的呜咽:
“我……我也不想哭……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看到你和别人……我……我心里就好疼……”
沈无惧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带着浓重哭腔的控诉,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尖,心底最后那点因被推开而产生的怨气和冰冷,终于被这汹涌的眼泪彻底浇灭了。他认命地、极其笨拙地,用指腹继续擦拭着她仿佛流不完的泪水,动作似乎放轻缓了一些。
他沉默着,没有再说什么刺耳的话。只是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纵容和妥协的轻叹,消散在暮色渐浓的走廊里,像是对她所有眼泪和委屈的无声回应。那道被她亲手划下的冰冷距离,在这崩溃的哭泣和笨拙的擦拭中,悄然瓦解。
走廊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和他偶尔发出的、极轻的叹息。暮色更深,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从窗边溜走,走廊里光线昏暗下来,却仿佛将两人包裹进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只属于他们的脆弱空间。
不知过了多久,谢青禾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巨大的情绪宣泄后,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她靠着他结实的手臂,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和透过布料传来的体温,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贪婪的安全感。
沈无惧感觉到她的哭泣渐止,擦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的指腹还残留着她泪水的湿意,带着微凉。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干涩的沙哑:
“哭够了?” 语气还是那副命令式的调调,但尾音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妥协。
谢青禾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依旧低着头,不敢看他。刚才的崩溃让她觉得无比丢脸,脸颊也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那……回家?” 沈无惧问道,身体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收回撑在墙上的手臂。
“嗯……” 谢青禾小声应着,却下意识地揪住了他校服下摆的一小块布料,像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沈无惧低头看了看那只揪着自己衣服的、纤细苍白的手指,又看了看她依旧低垂的脑袋和泛红的耳尖。他沉默了一下,终究没有强行抽开。他保持着那个姿势,任由她揪着,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伸向她滑落在臂弯的书包带子,动作熟稔地拎了过来,挎在自己肩上。
“走吧。” 他低声道,声音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有些模糊。
谢青禾这才松开手,默默地跟在他身侧。这一次,他没有刻意拉开距离,步伐也放得很慢,迁就着她的步调。两人沉默地走出教学楼,融入傍晚校园稀疏的人流中。
一路无话。但气氛却与之前那种冰冷的疏离截然不同。一种微妙的、带着点尴尬又无比亲昵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沈无惧高大的身影走在她外侧,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替她挡开人群和晚风。他肩上的书包,是他无声的宣告。
快到校门口时,沈无惧的脚步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谢青禾依旧有些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上,眉头又习惯性地皱起,像是在思考一个难题。几秒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自己书包侧袋里摸出一盒牛奶——正是谢青禾平时常喝的那个牌子,还带着温热的触感(显然是他特意保温的)——塞到了她手里。
“拿着。” 他的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带着不容置疑,“……张云舟说你得多补充营养。” 他生硬地补充了一句,仿佛是为了解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耳根却在暮色中悄然染上了一抹红。
谢青禾握着那盒温热的牛奶,指尖传来他掌心残留的温度,她低着头,小声道:“……谢谢。”
沈无惧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谢青禾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牛奶,香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一路暖到了心底。她偷偷抬眼,看着身旁少年冷硬却为她放慢脚步的侧影,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那份因林知缘而产生的巨大恐慌和酸楚,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他没有解释什么,但他此刻无声的陪伴和这盒带着体温的牛奶,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地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她知道,关于林知缘的疑惑还在,但至少,她和他之间那道冰冷的墙,已经彻底坍塌了。
校门口,张云舟的车已经等在那里。看到两人一起走出来,沈无惧还背着谢青禾的书包,谢青禾手里捧着牛奶,眼睛虽然红肿但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张云舟的眼睛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无惧,谢了。” 张云舟接过谢青禾的书包,对沈无惧点点头。
沈无惧只是“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谢青禾身上,停留了一瞬,才低声道:“走了。” 说完,便转身融入了暮色中,背影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孤寂的冷硬。
谢青禾坐进车里,看着窗外沈无惧消失的方向,手里紧紧握着那盒空了的牛奶盒。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她的心却像是被温水和暖流包裹着,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