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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忘情

地笼短篇合集

御苑草树结霜,敖光觉得稀奇,因为他在天宫的那些年,还没见过“落雪天”。

  敖丙跟着紫微大帝进了宴厅,和他匆匆一面就必须告别,敖光等在三重天门外,没什么进去的想法,踱着踱着,竟到故地,停步之时,仍显踌躇。

  他只停留了一下,还是踏了进去,见玉树琼花凝成冰凌,映荫溪色已盖冰雪,循天溪行下,飞瀑破巉岩,断开两番天地。

  敖光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是因为年纪大了,开始睹物思人,望着冰天雪地也就开始触景生情。

  他漫无目的地转了几个圈,听见雪倾盖在秃枝上“籁簌”地响,伸手一抚千年老树,惊觉年轮已重了不知多少年头——自他走后。

  脚步声踏碎草凌,敖光下意识想退后,却见只是几个小仙侍端着冰贮的果酒要呈上宴会,于是放缓了身形停下。

  “龙王大人不进前殿共宴酣之乐,怎么在这里只影怅立?”

  敖光背靠一株枯树,听见仙侍停下劝他回宴厅,只是垂眸看一眼种融化殆尽的六出飞花冷雪,侧头不语,片刻回道:“前面聒噪,本王不喜。华盖星君已在前厅,代替龙族赴宴足矣。”

  他顿了一下,道:“况且敖顺、敖钦和敖闰三个还被压在天牢,既庆封神大战之胜,身份有得,避嫌也好。”

  仙侍听了不再相劝,只是突然想到了点什么,刚斟酌片刻要开口就被远处催酒的仙官唤走。

  敖光背倚老树,抬头望即见虬枝之下树身竟有一道划痕,恍如隔世,下意识翻身上树,抬手触到那一道突兀,忆起来,这是当年他走之前最后留下的印记。

  往事太冗长,他索性不去看,也就不会去想,翻将下来继续他漫无目的的游逛。

  许是干年时光太蹉跎,连万岁常春的御苑也开始下雪,最沸腾的热泉也凝结成冰,连同生机都停在了回忆里。

  顺着引水渠向深处走,更显生命断绝,衰草枯长,不断线的只有水面、泉眼的结冰声。

  绕了几个来回,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或许已经到御苑深处了,锦绣盈眸的天家楼阁都远了,白山素水,颦颦恨。无春山,也无秋水。

  所以他在湖心亭一里之外,远远望见那个影子的时候,他停下来了。

  他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直到那人在影影绰绰的纱帘之后,白瓷玉碗一撞开。

  ——“叮当”。

  那一声,就让眼前冰雪裂开。

  敖光心脏重重下落了一瞬间。

  他低头一句话没说,也不敢说什么,一味地盯着草尖抽出雪穗,滴落在冻土之上,浸湿了衣角。

  十二楼五城的风,从南天门吹到了雪山脚下,行过瑶池、蕊宫珍阙、凌霄宝殿宴上觚,停在敖光耳畔,灌入了衣领,一别经年。

  那人手上爵器一掷在玉案之上,似是才见他立于一里之外,隔着池上冰栏袅袅寒烟,用敖光久违的声音开口唤一声:“龙王。”

  敖光的心口泅渡一片槲叶,慢悠悠飘落在芦苇荡,恍恍然,看不见渡口处杖黎桥上燕南飞,岁岁如此,年年相同。

  “臣敖光,拜见陛下。”

  他一撩衣摆,顺着冰凉的草色,膝盖抵在冻土之上,跪下去的时候,抵到了膝盖,有些生硬的刺痛。

  “为何不去前殿?”

  “人多嘴杂,封神一役……龙族无甚功绩,加之敖闰三人于陈塘一战,行事残虐,罪愆难书,如此这般,不便。”

  那人转动一下瓷杯。

  “……啊。”他听之,且如恍然彻悟。

  “如何处置?”

  敖光不明所以,他伸出抿了一下领口,再次听见那人耐着性子问他:

  “如何处置?”

  这大抵,就是在问敖闰他们了。

  “听凭圣裁。”

  那人或许是思索了片刻,几乎是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考虑该怎么办,最后他随意地开口道:“诛仙台,剔骨,抽筋,扒皮?”

  敖光一瞬间,诛心痛处,寒冰彻骨,他双手撑地抑不住肩头颤抖,指甲抠入了冻土之中,指缝间有了污浊的稀土。

  “陛下明断!敖闰三人虽罪不容诛,望您看在臣镇守炼狱千年恪尽职守的份上……饶他们三人一命!”敖光用尽最后的努力抑制自己想要膝行上前的冲动,“臣愿奉上四海龙宫千年珍宝,换您宽恕……”

  “四海,龙宫,珍宝?”那人明显有些意外,想不到为什么敖光会这么说。

  敖光以为自己真是糊涂了,那方的人居三界之大,当神器之重,色乐珠玉、佳冶窈窕什么得不到?

  ——但他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龙宫和四海,还有龙族,是他唯一还守着的东西了。

  那人的言语却只是停滞了几个呼吸,随即道:“依龙王所见,该如何?”

  敖光不知道他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意思。

  “只求陛下留一条生路。”

  那人终于颔首,似乎勉为其难接受他的提议。

  “官复原职,待查留用。司掌人间农时雨三千年,麾下水族不可过千;不可歆非类,不得越法度,撑四海天门,盘作天柱……龙王代为监管,如何?”

  敖光呆愣愣垂眸,发丝润过膝头,他直起身。

  “谢陛下隆恩。”

  一时竟无话可说。

  敖光找不到理由告退,那人也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只是冰冻起来的天湖,开始有了裂缝,龟裂的冰面让敖光想起来了春时解冻的东海——春汛总要溯洄到沿海渔家边群山的溪流下游,接着融化的冰水会化作涣涣春水,带来社燕的啼叫。

  不过天庭的雪水还厚重,没办法那么早开春……或许,天庭没有春天。

  什么样的季节,什么样的天气,只在那人的一念之差里。

  那人终于在敖光数着第七块浮冰坠落池底的时候,开口说话了。

  “四海可好?”

  “陛下圣恩,福履齐长,一切安好。”

  “深海炼狱如何?”

  “陛下神威,万妖归顺,同心同德。”

  “敖丙如何?”

  “陛下明德,封神登天,仙途坦荡。”

  “司雨可有差错?”

  “陛下君威,尽心尽力,不敢怠工。”

  “那……”

  “一切都好,陛下不必挂心。”

  “……很好。”那人喃喃自语,“那很好。”

  敖光心口涸泽冻土之上,东风不媒,桃李不嫁,白茫茫枯树一株,端的个正直样,催拉下呼啦啦百声响。

  岁枯愈深,代代皆不荣。

  敖光不知道他问完没有,他有点想问问其他的,比如他的长子和次子可还安好,比如这些年是否有何指教,再或者,他还有点想问的,已经说不出口了。

  在千年的深海岁月里,已经随着翻腾的岩浆,沉到了世界的最深处,说出口的也算不上字字珍重。

  所以他最后也没说话,只是垂眸看见指缝间土灰,怔愣愣一下,用指尖挑开,跪在雪地里,天簌簌落雪,点点下来,劈头盖脸。

  “陛下?”

  敖光微昂首,他目光落在了那层层叠叠堆砌的纱墙上,那人似乎一直在看他,可目光却飘忽不定,远没有当年热切。

  敖光想抽身离开了,却怎么也找不到理由,况且那人没有说让他起来,他也没有起来的资格。

  雪落了他一身,睫上白皑皑一片,发丝本就如雪,如今混在一起也看不真切。

  他就那样跪着,等那人赦令。

  半晌,他抬首,见湖心亭中空荡荡无人影。

  “陛下?”敖光撑着乱石爬将起来,晃神之中或见玄袍摇曳,有人行至他身后,他来不及转身,轻飘飘的话已经抵达耳畔。

  “承平盛世,时和岁稔,龙王之功景厚也。加之华盖星君封神一役功不可没,四海水族顺昌俱服……既如此,念及四海妖族从龙之功,去枷锁,还于自由身,由龙族统领,不得有误。”

  敖光没有回头,就地额叩冷地,颤声道:“谢陛下隆恩。”

  回头之时,天地间已无孤鸿一影。

  敖丙寻到敖光之时,发现父王正靠在玉柱之后低头数着珠帘,慢吞吞挑剔着参差,悠悠然望着瑶池涟漪。

  敖丙觉得,父王似乎有些忧伤。

  他看见敖光若有若无扫过他的面庞,半晌启唇问:“宴会如何?”

  “不甚合意,聒耳。”敖丙如是说。

  “哪吒如何?”

  敖丙下意识回道:“宴酣出格,被天王抗回了云楼宫。”

  “……陛下如何?”

  敖丙缄口不语,他开始明白父王的犹豫从何而来,他未开口言明,只是秉公回复:“从未出现。”

  敖光阖眼,轻笑两声。

  “您见过他了,对吗?”

  “嗯。”

  敖光坦然承认,顺手撩开了珠帘,和敖丙并肩行在仙京九曲回廊上,见金殿珠光黯淡,大抵是人间月婆值班,金乌好眠。

  “儿臣还是不明白。”

  敖光问:“不明白什么?”

  “如果你们相爱,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敖光心跳漏了半拍,他听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就事论事地回答敖丙:“我们并没有说过彼此相爱。”

  “如果你们不相爱,为什么落到如此境地?”敖丙更是疑云重重。

  “您提起他,您会感怀、会叹惋,您眼里的蕴意不是逢场作戏的虚情。”

  敖光停住脚步,他有点没办法和敖丙解释为什么,只是诚然道:“有时候不是相爱就一定要在一起,也不是在一起就一定相爱。”

  “您的意思是,您爱他,他不爱您吗?”

  敖光心脏有些刺痛,敖丙自觉失言,屏住呼吸,换来了敖光轻抚发顶的温柔。

  “丙儿,可知太上忘情?”

  敖丙似懂非懂:“忘情至公,得之忘之,不为所扰,不为所动。”

  敖光:“是也,得之。”

  “他有他的路要走,我有我的选择要做。”

  “当年他登重位,贬我至深海,与你两个兄长三十六重天相隔,至亲至爱分离,迁四海妖族为囚。”敖光声音愈来愈平缓,“我……”

  敖丙听见敖光的声音再颤抖。

  “我恨死他了。”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敖光自嘲两声。

  “他登高位成大业,绝七情抛六欲。他已经选了他想选的,我也选了我想选的,各自安好,也算是……两全其美。”

  “父王……”敖丙急遽地拉住敖光,眼前白衣晃悠一下,他被敖光按住了肩膀,对方颔首低眉,突然侧过头去看天庭的月色。

  那模样哀伤而又带着点嘶哑的疼痛,让敖丙再难开口吐出一个字。

  “不用为我惋惜,也别去憎恨他。只是恰好到这里,我们的缘尽了,该结束了,所以我们放了手……这是最好的结局。”

  敖光不再吐露一个字,只是貌似轻松一笑,随即转身,孤身走在滴水玉阶上。

  前厅熙熙攘攘的欢笑声还在觥筹交错中蔓延,诸天神佛歌舞的身影若隐若现,高位之上帷幕之后,久违的身影静悄悄显现。

  摩揭垂眸望一眼敖丙远去的方向,对御座之上的人道:“他走了。”

  那人闻言,怔忪须臾。

  “嗯。”

  摩揭无言良久。

  “您没什么想说的吗?”

  那人不语,只突然洒下琉璃盏中琼浆玉液,又重斟满杯,嘶哑地道:“没什么好说的。”

  “吾若选心之所向的那条路,吾便保不住他,也保不住你和龙毒,更遑论是敖丙。因而吾选了如今这一条,哪怕不尽如人意,可如今却能让他选自己想走的路。”

  “如此足矣。”

  于是摩揭席地而坐,和着暖光去看远处父王和幼弟的背影,天阶夜色凉如水。

  “可你们依然彼此相爱。”

  坐在御座上的人,觉得他和敖光的这三条小龙都有点钻牛角尖,也把事情看的太简单。

  “相爱”二字太重,不是作为三界之主的他背负得起的,他已经没有爱人的权利了。

  “或许吧。”

  假凤虚凰而已。

  他记不起来怎样说爱,也记不起来怎样爱他了。只是他在灯火阑珊处望灯花消瘦之时,会记得御苑天蝉的聒噪和莲华的慵懒。

  青鸟从西王母处衔来丁香,织雨落入涟漪,风如解意。

  而此时敖光从湖上款款而来时,怀中抱着荷花几多绚烂,祥云绕开他的衣摆。随后他只一动身即撑着回廊的栏杆坐上去,靠在他身边,让他去够池面的蜻蜓。

  ——且看哪,一一风荷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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