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琴键

这声音完全不同于他平日的沉稳或偶尔流露的促狭，是一种被触及绝对禁区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森寒。它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丁程鑫毫无防备的心上。

丁程鑫浑身剧震，仿佛被电流击中！他猛地从钢琴凳上弹起来，手中的乐谱“啪”地一声掉落在琴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惊惶地转身，对上马嘉祺那双眼睛——那不再是深邃如海、偶尔漾着暖意的眼眸，而是两潭深不见底、翻涌着暴风雪的黑洞，里面充斥着惊怒、伤痛，以及一种让丁程鑫心脏骤停的、近乎陌生的憎恶。

空气瞬间凝固了。阳光房里温暖的音符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冰冷和剑拔弩张的紧绷。

丁程鑫我……我……

丁程鑫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马嘉祺，从未！那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让他感觉自己像个闯入圣地、亵渎神明的罪人。

马嘉祺回答我！

马嘉祺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声音低沉，却比刚才的暴喝更令人心悸，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马嘉祺谁允许你进书房翻我的东西？！

丁程鑫我没有翻！

丁程鑫被那眼神刺得后退一步，撞在琴凳上，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辩解

丁程鑫我真的没有！嘉祺，你听我说！我…我只是想找一本讲古典和声的书，我记得你书房有一排书架是音乐相关的…我、我去了书房，在书架那边找…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他声音发颤

丁程鑫我找了好久没找到，有点累了，就坐在你的书桌椅上想休息一下…然后…然后我好像不小心碰到了书桌侧边的一个…一个很小的凸起…

丁程鑫努力回忆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丁程鑫那个凸起按下去之后，抽屉旁边就弹开了一个很小的、很隐蔽的暗格…这本乐谱就放在里面，上面写着一些很特别的音符符号…我…我以为是本很珍贵的古谱，想着你收藏的肯定是好东西，就…就鬼迷心窍地想拿来看看…我真的不知道它对你这么重要！对不起！嘉祺！对不起！

他连声道歉，声音哽咽，充满了无措和真诚的悔意。

然而，马嘉祺眼中的风暴并未因他的解释而平息，反而更添了一层深沉的痛苦和某种被窥探的耻辱。他死死盯着那本掉在琴键上的陈旧乐谱，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又或是他竭力掩埋却猝然被挖开的、血淋淋的伤口。丁程鑫的“鬼迷心窍”和“好奇”，此刻在他听来，无异于最残忍的触碰。

马嘉祺珍贵？特别？

马嘉祺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近乎扭曲的冷笑，那笑容让丁程鑫浑身发冷

马嘉祺丁程鑫，你以为你是谁？谁给你的权利，擅自闯入别人的禁区，窥探别人的过去？就因为你住在这里？就因为你唱了几首歌，就觉得自己可以随意翻动这里的一切了？！

“禁区”和“窥探”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丁程鑫心上。他猛地摇头，泪水终于滑落

丁程鑫我没有！嘉祺，我真的没有想要窥探你！我只是…只是对音乐好奇…我没想到…

马嘉祺没想到？

马嘉祺厉声打断他，声音因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微微发抖

马嘉祺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你以为音乐是什么？是你用来满足好奇心的玩具？还是你用来接近别人伤疤的钥匙？！

他指向那本乐谱，眼神锐利如刀

马嘉祺把它放回去！立刻！马上！然后，滚出去！

最后三个字，冰冷彻骨，毫无转圜余地。

丁程鑫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巨大的羞辱感和被驱逐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恐惧。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排斥和冰冷，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不再辩解，只是死死咬住下唇，不让更多的呜咽溢出。他弯下腰，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仿佛那乐谱是滚烫的烙铁般，将它从琴键上拾起。纸张粗糙泛黄的触感此刻只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他甚至不敢再看马嘉祺一眼，低着头，绕过那个散发着可怕寒气的男人，脚步踉跄地冲出音乐角。

“砰！” 音乐角的门在他身后被用力甩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空间都嗡嗡作响。

丁程鑫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眼泪汹涌而出。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还有东西被扫落在地的刺耳声音。

那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丁程鑫的耳朵里。他知道，自己无意中碰碎的，绝不仅仅是一本乐谱。他碰碎的，是马嘉祺层层盔甲下最不容触碰的、鲜血淋漓的过往。而他，被彻底地拒之门外了。

客厅里，丁淑慧被刚才的巨响和争吵声惊动，正担忧地走过来，看到儿子失魂落魄、满脸泪痕地靠在墙上，吓了一跳：“小鑫？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和嘉祺吵架了？”

丁程鑫看到母亲，所有的委屈和后怕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丁程鑫妈…我…我好像犯了大错…我惹嘉祺生气了…他…他好可怕…他让我滚…

丁淑慧心疼地拍着儿子的背，眉头紧锁。她从未见过马嘉祺对丁程鑫发这么大的火，更别提说出“滚”这样的字眼。这绝不仅仅是因为弄乱了书房那么简单。

“别哭，别哭，跟妈说，到底怎么回事？” 丁淑慧轻声安抚，拉着儿子坐到客厅沙发上。

丁程鑫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把经过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自己并非有意翻找，是误触了机关，以及马嘉祺看到那本乐谱后可怕的、完全失控的反应。

“一本很旧的乐谱？上面有特别的符号？” 丁淑慧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在这里住了不短的时间，对马嘉祺的过去也略知一二，尤其是关于他早逝的母亲。她隐约听林妍提起过，马嘉祺的母亲曾是才华横溢的钢琴家，但似乎有段非常痛苦的过往，最终导致了悲剧。那本乐谱…很可能就是关键。

“小鑫啊，” 丁淑慧叹了口气，心疼地擦去儿子的眼泪，“这次…你可能真的触碰到嘉祺心里最痛的地方了。那本乐谱，恐怕和他妈妈有关…那是他藏得最深的东西，是碰不得的伤疤。”

丁程鑫的心沉到了谷底

丁程鑫那…那怎么办？妈，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

“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丁淑慧搂紧儿子，“但现在嘉祺正在气头上，那伤疤被突然揭开，他疼得厉害，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你现在过去解释，只会火上浇油。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吧。”

丁程鑫可是…音乐节…

丁程鑫想到即将到来的演出，心里一片冰凉。发生了这样的事，他还能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吗？马嘉祺还会允许他在那个充满回忆的音乐角练习吗？

“别想那么多。” 丁淑慧拍着他的背，“先回房休息，洗把脸。嘉祺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那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等他冷静下来，或许…唉，先等等吧。”

丁程鑫被母亲劝回了房间。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混乱。马嘉祺那双盛满暴怒和伤痛的眼睛，还有那冰冷刺骨的“滚出去”，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委屈、害怕、后悔、还有对马嘉祺那深不见底痛苦的茫然无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乱如麻。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马嘉祺之间，横亘着一条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由痛苦铸就的深渊。而那本乐谱，就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通往深渊的大门，让他窥见了其中令人心悸的黑暗，也让他被那黑暗中的力量狠狠推开。

阳光房内，一片狼藉。

一个装饰花瓶被扫落在地毯上，幸好没碎，水流了一地。乐谱被马嘉祺粗暴地塞回了那个隐秘的暗格，用力关上，仿佛要将那段记忆再次彻底封存。

马嘉祺背靠着钢琴，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低着头，双手用力撑在琴盖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微微颤抖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嘶声。

那本乐谱…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上面是她最后创作的、未完成的、充满了绝望和挣扎的旋律片段…那是他童年所有噩梦的根源，是他拼命逃离却又无法真正摆脱的枷锁！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藏得足够深，深到连自己都可以欺骗。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丁程鑫？为什么偏偏是他发现了它？！

那个阳光房里弹琴的身影，那份对音乐的专注和热忱…曾几何时，也让他恍惚间看到母亲坐在琴凳上的背影。这该死的相似感，让他放松了警惕，甚至…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柔软。

可丁程鑫不是母亲！他擅自触碰了禁忌！他用他那该死的好奇心，撕开了他用多年时间、用冷硬外壳一层层包裹好的伤口！

“滚出去”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他看到了丁程鑫眼中碎裂的光。那光，曾经是他疲惫时不经意会寻找的温暖慰藉。可现在…只剩下冰冷的、被侵犯的愤怒和被揭穿的恐慌在血液里咆哮。

他不能原谅。至少现在不能。那伤口太深，太痛，痛得他只想用最坚硬的冰把自己重新封存起来。

他缓缓直起身，眼神空洞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扫过那架沉默的钢琴。阳光房的温暖气息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他拿出手机，指尖冰冷，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马嘉祺明天…找人过来，把音乐角的锁换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马嘉祺另外…准备一份保密协议和版权归属声明，关于丁程鑫所有在启明星场地创作的音乐作品…尽快发给我

挂断电话，马嘉祺靠在冰冷的玻璃墙上，闭上了眼睛。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却照不进他此刻一片荒芜的心底。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和丁程鑫之间，随着那本乐谱的暴露，彻底改变了。那条由音乐意外连接起来的、温暖的纽带，似乎在这一刻，被他自己亲手斩断了。

而丁程鑫的音乐节，那原本被阳光和期待填满的舞台，此刻也被蒙上了一层浓重而冰冷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