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很快结束。奶奶收拾碗筷去了厨房,容初聿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起身走到书桌旁,从作业本上撕下一张干净的纸。
沐希立刻放下碗筷,像只小尾巴似的跟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笔。
容初聿握着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他写惯了钢笔和毛笔,这种普通的圆珠笔握在手里,总觉得有些不顺手。但落笔时,字迹依旧工整漂亮。
“容”——宝盖头舒展,下面的“谷”字笔画匀称,透着一股沉稳。
“初”——衣字旁的撇捺自然延伸,右边的“刀”字锋利却不张扬,恰到好处。
“聿”——竖画挺直,横画间距均匀,看似简单,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道。
三个字连在一起,清秀又大气,像他本人一样,干净又带着点疏离感。
他把纸递过去:“这样写的。”
沐希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心,眼睛瞪得圆圆的,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上,把那黑色的字迹衬得格外清晰。她虽然认识的字不多,但也能看出这字写得好看——比学校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好看,比她自己歪歪扭扭的字更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漂亮哥哥长得好看,字也好看。
名字好听,声音也好听。
还愿意给她饭吃,愿意写名字给她看。
人也好。
沐希越想越高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眼睛里像落了星星,亮闪闪的。她把那张纸翻过来,小心翼翼地抚平,然后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支短短的铅笔头——这是她从废品站捡来的,笔芯都快用完了。
她在纸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沐”——三点水写得像三个小蝌蚪,右边的“木”字竖画歪了点,撇捺却尽力舒展着。
“希”——横画长短不一,竖钩弯了个弧度,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写完,她把纸撕成两半,把有自己名字的那片递过去,小手因为紧张微微发颤:“我叫沐希,沐浴的沐,希望的希。”
容初聿接过那半张纸,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字迹稚嫩,却能看出用力的痕迹。他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那……那这个我可以拿走吗?”沐希指着剩下那半张写着“容初聿”三个字的纸,眼睛里满是期待。
“可以。”容初聿没意见。一张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沐希立刻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把那半张纸叠了又叠,叠成一个小小的方块,紧紧攥在手里,然后又怕弄坏了,赶紧塞进贴身的口袋里,用手按了按,像是藏了什么宝贝。
“谢谢阿聿哥哥!”她抬起头,对着容初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该回家了,阿聿哥哥再见!奶奶再见!”
说完,她不等回应,就像只快活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院子,连门口的台阶都差点绊倒。
“这孩子,跑慢点!”奶奶从厨房探出头,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脸上带着笑意。
容初聿走到门口,看着沐希的身影消失在村道的拐角处,口袋里还鼓鼓囊囊的,应该是揣着那张写着他名字的纸。
他回过头,看到桌上那半张写着“沐希”的纸,顺手拿起来,夹进了手边的练习册里。
“这孩子也可怜,”奶奶擦着手从厨房出来,叹了口气,“她爸今天又喝醉了,在家摔东西,我看她在村口蹲了半天,实在不忍心。”
容初聿没说话,走到书桌旁坐下,翻开了课本。
奶奶看他开始学习,也没再打扰,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容初聿看着课本上的文字,却有那么一瞬间的走神。
他想起刚才沐希的笑容,那么灿烂,那么干净,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也想起她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塞进怀里的样子,认真得让人有些不忍。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而此时的沐希,已经跑回了家。
她站在自家那扇歪歪扭扭的门前,没立刻进去,而是先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片,小心翼翼地展开。
借着远处人家透过来的微弱灯光,她看着上面那三个漂亮的字,小声念着:“容初聿……阿聿哥哥……”
念着念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小手轻轻抚摸着那些笔画,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她知道,阿聿哥哥记住她的名字了。
下次再见到他,她一定要大声喊他“阿聿哥哥”,让他也牢牢记住自己。
她把纸片重新叠好,放进最贴身的口袋,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家门。屋里依旧是熟悉的酒气和烟味,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纸片,心里却觉得暖暖的,连带着那些难闻的味道,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