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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碎玉盒

《碎玉》

第一章 玉碎宫倾

元朔七年,冬。

阿筝被拖出冷宫时,指甲在青石板上刮出深深的血痕。风雪卷着她单薄的囚衣,露出腕上那道狰狞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母亲用发簪划下的,说是要她记住,生为萧家女儿,死为萧家鬼。

可现在,她是大衍朝的罪人。

父亲萧靖远,那位镇守北疆三十年的“定北侯”,此刻正跪在午门之外,背上插着“通敌”的木牌,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发间,像一层薄薄的霜。

“阿筝!我的阿筝!”母亲柳氏被两名侍卫架着,珠钗散乱,鬓发如狂,“是娘错了!娘不该让你进宫!你告诉陛下,通敌的是我!是我柳家!”

阿筝看着母亲,忽然笑了。笑声被风雪撕碎,听起来像哭。

她怎么会忘?三个月前,母亲偷偷塞给她一封密信,让她交给北疆的表哥。她说表哥在军中受了委屈,这封信能帮他脱罪。可那封信,最终却出现在敌军帅帐,上面盖着父亲的私印,字字都是“献城降敌”的谋划。

父亲被打入天牢的那天,母亲抱着她的腿,哭得肝肠寸断:“阿筝,委屈你了。等风头过了,娘一定救你出去。”

那时的她,还信了。

金銮殿上,烛火通明,却照不进一丝暖意。新帝萧彻端坐在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阴影里流动,像极了他眼底翻涌的寒意。

他是她的亲弟弟,那个小时候总爱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喊“阿姐”的少年。

“萧筝,”他开口,声音比殿外的冰雪还冷,“看清楚,这是不是你父亲的笔迹?”

内侍将那封密信递到她面前。阿筝的指尖抖得厉害,信纸边缘的褶皱里,还沾着母亲最喜欢的“醉流霞”胭脂——那是她上个月亲手给母亲送去的。

“是。”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萧彻猛地拍案,龙椅扶手的玉饰应声碎裂:“你可知罪?”

“臣女……知罪。”

“好一个知罪!”萧彻走下丹陛,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当年父帅带你我在北疆狩猎,你为了护我,被熊瞎子抓伤后背,差点丢了性命。如今,你就眼睁睁看着他通敌叛国?”

他的指尖碾过她腕上的旧疤,那里的皮肉早已僵硬,却还是疼得她眼前发黑。

“陛下,”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盛满依赖的眼,如今只剩冰封的恨,“人是会变的。”

就像她,再也不是那个会把烤好的野兔先递给他的阿姐;就像他,再也不是那个会把最甜的野果塞给她的阿彻。

萧彻的眼神骤然变冷,猛地甩开她。她撞在盘龙柱上,喉头涌上腥甜,一口血溅在金砖上,像朵开得凄厉的红梅。

“将罪女萧筝,打入天牢,与定北侯一同候斩。”

他转身时,玄色袍角扫过她散落的发丝,带起的风里,没有一丝温度。

第二章 牢中骨血

天牢比冷宫更冷。

父亲蜷缩在草堆里,昔日挺拔的脊梁弯得像张弓。阿筝爬过去,将自己的囚衣披在他身上,指尖触到他后背的鞭伤,烫得惊人。

“阿筝……”父亲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滚下两行泪,“是爹没用,护不住你,护不住萧家……”

“爹,不是你的错。”阿筝捂住他的嘴,声音压得极低,“那封信是假的,对不对?印章是娘偷的,笔迹是表哥仿的,你们是想……”

“住口!”父亲猛地抓住她的手,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这是萧家的事,与你无关!你是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他不会杀你……”

“他会的。”阿筝打断他,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他早就不是那个需要阿姐护着的阿彻了。”

她想起去年中秋,他在御花园给她剥石榴。晶莹的果粒落在白瓷盘里,他忽然说:“阿姐,等我亲政了,就把北疆给你,你想去哪就去哪。”

那时的月光真好,照得他眼底的光比星辰还亮。

可现在,他是要她命的皇帝。

第三日,母亲被押进天牢。她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鬓边的白发刺眼得很。见到阿筝,她忽然挣脱侍卫,扑过来死死抱住她,力气大得像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阿筝,我的阿筝……”她的眼泪打湿了阿筝的颈窝,滚烫滚烫的,“娘对不住你,娘对不住你啊……”

阿筝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哭闹的她那样:“娘,我不怪你。”

她是真的不怪。母亲出身商户,当年嫁入侯府,受尽冷眼,却拼了命也要护着她和弟弟。她怎么会怪?

母亲却哭得更凶了:“那封信是柳家的圈套!他们想夺权,就利用了你爹的私印……我本来想自己扛,可他们说,只有拉你爹下水,才能让你弟弟坐稳皇位……”

阿筝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如此。原来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针对萧家的阴谋。原来父亲的“通敌”,母亲的“牺牲”,都是为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少年。

“娘,”她轻声问,“值得吗?”

母亲愣住了,随即笑了,眼泪却流得更急:“傻孩子,他是你弟弟啊。萧家的根,不能断。”

牢门“吱呀”一声开了,萧彻走了进来。他身后的内侍捧着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套华丽的宫装,还有一支金步摇——那是母亲当年的嫁妆,他一直收在自己的寝殿。

“母后,”他站在牢门外,声音听不出情绪,“回去吧。朕已经查清,通敌的是柳家余孽,与您无关。”

母亲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那阿筝和她爹呢?”

萧彻的目光落在阿筝身上,像淬了冰:“国法无情。”

母亲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好一个国法无情!萧彻,你记住,今日你欠萧家的,欠你阿姐的,迟早要还!”

她猛地抓起墙角的碎瓷片,狠狠划向自己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在萧彻的龙袍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牡丹。

“娘!”阿筝扑过去,抱住母亲软倒的身体,她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最后看她的眼神,满是哀求。

阿筝懂了。母亲是在用自己的命,求他放过她。

萧彻站在原地,玄色龙袍上的血迹刺目得很。他看着地上相拥的母女,忽然转身,大步走出天牢,腰间的玉佩撞在廊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第三章 断指为证

母亲的死,没能换来赦免。

三日后,圣旨下:定北侯萧靖远通敌叛国,凌迟处死;罪女萧筝,斩立决。

临刑前,父亲被拖去天牢见她最后一面。他的手筋脚筋已被挑断,只能像条破布似的被人拖着,可他看着阿筝的眼神,依旧亮得惊人。

“阿筝,”他用尽全力,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这是……你外祖父留下的兵符。当年你外祖父被冤杀,我答应过他,一定要查清真相。现在……交给你了。”

油布包里是半块青铜虎符,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那是只有皇室直系才能持有的信物。

阿筝的心脏猛地一跳:“爹,你是说……”

“你外祖父是先皇的亲弟弟,”父亲的声音气若游丝,“当年先皇驾崩,柳家伪造遗诏,夺了皇位……我守北疆三十年,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把属于你们姐弟的东西,拿回来。”

原来母亲说的“柳家阴谋”,是真的。原来父亲的“通敌”,是为了联合北疆旧部,清君侧,复正统。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阿筝,活下去。”父亲抓住她的手,将那半块虎符塞进她的掌心,“用这个……去寻镇北将军,他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监刑官已经不耐烦地催促。阿筝看着父亲被拖走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把她架在肩上,在北疆的草原上奔跑,风声里全是他的笑声。

午时三刻,阳光刺眼。

阿筝跪在断头台上,脖子上的冰冷触感让她清醒。台下人山人海,她看见萧彻站在观刑台的阴影里,玄色龙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刽子手举起鬼头刀的瞬间,阿筝忽然尖叫:“萧彻!你看清楚!”

她猛地抓起身边侍卫的佩刀,狠狠剁向自己的左手小指!鲜血喷涌而出,她捡起那截掉落在地的指骨,高高举起:“这是萧家的骨血!你今日杀了我,明日柳家就会杀了你!那半块虎符……”

“斩!”萧彻的声音从观刑台上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刀锋落下的前一刻,阿筝看着观刑台的方向,忽然笑了。她把那截指骨紧紧攥在手心,指缝里渗出的血,染红了身下的黄土。

她想,这样也好。至少,她替父亲守住了秘密,替母亲护住了弟弟。

只是……有点疼。

比当年被熊瞎子抓伤还疼。

第四章 骨血难断

阿筝没死。

她醒来时,躺在一辆颠簸的马车里,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小指的位置空荡荡的。

“姑娘醒了?”一个粗布衣裳的汉子回过头,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侯爷让俺们救你出来,说这是……欠夫人的。”

是父亲的亲卫,老赵。

阿筝摸向怀里,那半块虎符还在,只是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她忽然想起观刑台上萧彻的眼神,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

马车一路向北,出了雁门关,便是父亲镇守了三十年的北疆。雪落在无垠的草原上,像一张巨大的白毯,阿筝裹紧了老赵递来的裘衣,忽然觉得很冷。

镇北将军见到虎符时,老泪纵横。他是外祖父的旧部,握着那半块虎符,手都在抖:“公主放心,末将定会辅佐您,夺回属于萧家的一切!”

阿筝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要的不是皇位,是真相。是父亲和母亲用命换来的公道。

她在北疆住了下来,隐姓埋名,跟着老赵学骑马,学射箭,学怎么在风雪里辨认方向。左手的断指处时常疼得钻心,阴雨天更是痒得厉害,像有虫子在骨头里爬。

她时常会想起萧彻。想起他小时候偷喝她的药,被苦得皱起脸;想起他第一次上战场,回来时身上带着伤,却笑着说“阿姐你看,我杀了三个敌人”;想起母亲去世那天,他转身时,玉佩撞在廊柱上的闷响。

他是真的想杀她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他是皇帝,她是罪臣之女,他们之间,早已隔着血海深仇。

三年后,北疆传来消息:新帝萧彻在南巡时遇刺,身受重伤,柳家趁机把持朝政,流言说皇帝恐怕……活不成了。

阿筝正在给战马刷毛,听到消息时,手猛地一顿,马蹄铁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姑娘,这是个好机会!”镇北将军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柳家老贼已经调动京畿卫,京城空虚,我们……”

“备马。”阿筝打断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三年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坚毅的线条,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像当年的北疆雪水,清澈得很。

“姑娘去哪?”老赵喊道。

“回京。”阿筝勒转马头,北风掀起她的披风,露出腰间那半块虎符,“去看看我的好弟弟,死了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去。或许是为了父亲的遗愿,或许是为了母亲的嘱托,又或许……只是想再看他一眼。

哪怕,是最后一眼。

第五章 血书为证

京城的局势,比阿筝想象的更糟。

柳家老贼以“皇帝病重”为由,软禁了所有宗室,朝堂之上,一片风声鹤唳。阿筝扮成送炭的民女,混进了宫。

御书房的窗纸破了个洞,她踮起脚,看见萧彻躺在龙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气息微弱。一个太医模样的人正在给他喂药,眼神闪烁。

阿筝的心猛地一沉。

深夜,她潜入御书房,藏在屏风后面。柳家老贼果然来了,他站在床边,看着萧彻,脸上露出阴狠的笑:“萧彻啊萧彻,你以为杀了萧靖远和那个贱丫头,就能坐稳皇位?告诉你,这天下,迟早是我柳家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就要往萧彻嘴里灌药。

“住手!”阿筝猛地从屏风后冲出,手里的匕首直指柳老贼的咽喉。

柳老贼吓了一跳,随即认出了她,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你没死?”

“托你的福,还活着。”阿筝的匕首又近了一分,“把药放下!”

就在这时,床上的萧彻忽然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哪里有半分病重的样子。他一把夺过柳老贼手里的瓷瓶,冷声道:“柳相,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柳老贼这才明白,自己中了计。他看着萧彻,又看看阿筝,忽然笑了:“好!好!原来你们姐弟俩,早就串通好了!”

他猛地推开阿筝,撞向窗边的柱子。阿筝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他的额头撞在柱角上,鲜血直流,眼睛却死死盯着萧彻,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侍卫冲进来时,柳老贼已经没了气。

御书房里只剩下姐弟两人。萧彻看着阿筝空荡荡的左手小指,忽然别过脸,声音有些沙哑:“疼吗?”

阿筝看着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疼。怎么会不疼。

“当年……”萧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阿筝从怀里掏出那半块虎符,放在桌上:“爹说,这是外祖父留下的,能证明你的身份。”

萧彻拿起虎符,指尖拂过上面的血迹,忽然红了眼眶:“阿姐,我……”

“不必说了。”阿筝打断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真相大白,我该走了。”

“去哪?”萧彻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北疆。”阿筝的声音很轻,“爹和娘都葬在那里,我想去陪陪他们。”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那截指骨,我埋在了娘的坟前。她说,萧家的骨血,断不了。”

说完,她推门而出,融入了外面的夜色。

萧彻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虎符,指缝里渗出的血,染红了上面的云纹。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忽然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他怎么会不知道疼。

当年在断头台上,他看着她举起那截血淋淋的指骨,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他怎么会想杀她?他只是……只是没有办法。

柳家势大,父亲的计划泄露,他只能用“通敌”的罪名先稳住柳家,再暗中布局。他以为母亲的死能让柳家放松警惕,却没想到……

他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番外 北境雪

三年后,北疆。

阿筝在父亲和母亲的坟前种了一排胡杨,秋风吹过,叶子哗啦作响,像极了母亲当年唱的歌谣。

老赵送来一封信,是萧彻写的。字迹还是小时候那样,带着点张扬的锐气,说他已经为外祖父平反,恢复了萧家的爵位,问她……要不要回去。

阿筝把信烧了,灰烬被风吹散,落在坟前的雪地上,像一粒粒黑色的泪。

她不回去了。

这里的雪,比京城的干净。这里的风,比宫里的自由。

又过了十年,萧彻南巡,路过北疆,特意绕到了雁门关。他站在关楼上1,望着无垠的草原,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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