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走了三日,锦囊里的梅香竟没淡去半分。过了江后,风里渐渐有了沙砾的味道,道旁的树也稀疏起来,只剩些耐旱的酸枣丛。他夜里就靠在驿站的墙角歇脚,把锦囊揣在怀里——那样连梦都带着点甜,梦里总有人递来温热的梅花糕,指尖擦过他手背时,像落了片花瓣。
第四日过隘口时,被守关的兵卒拦了。“往边关去?”兵卒上下打量他,“那边刚开春,荒得很,连口水都得省着喝。”
陈默(主角)陈默指了指行囊里的水囊:“我找人。”
兵卒嗤笑一声:“这年月,边关哪还有故人?前阵子清理旧战场,掘出些白骨,怀里都揣着半截断箭——”话没说完,被旁边的老兵肘了一下。
老兵递来块干饼:“顺着官道走,过了第三座烽燧,有户养骆驼的人家,姓赵。你说找沈校尉的故人,他能给你指个地方。”
陈默接过干饼时,指尖触到老兵掌心的茧,像摸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他谢过老兵,刚走出隘口,就见风里卷着片干枯的草叶,黏在锦囊上——那草叶边缘泛着点淡红,像被血浸过。
走至第三座烽燧时,日头已偏西。残垣断壁上爬满枯藤,最高的那截土墙上,竟还留着半朵刻上去的梅花,花瓣被风沙磨得模糊,却能看出当年刻得极用心。陈默伸手去摸,锦囊突然轻轻一颤,里面的玉簪像是在发热。
“后生?”有人在身后喊。
他回头,见个老汉牵着两峰骆驼站在夕阳里,脸上的皱纹里嵌着风沙。“你是找沈校尉的故人?”
陈默点头,摸出锦囊:“我带了柳姑娘的东西来。”
老汉盯着锦囊上的梅花纹看了半晌,突然红了眼:“是沈校尉的手艺。当年他在烽燧里刻梅花,说等打完仗,就回去给柳姑娘雕支玉簪,要比烟雨楼的红梅还艳。”
他引着陈默往烽燧后走。那里有片新栽的梅林,树苗还细弱,却都扎了根。“去年秋天栽的,”老汉蹲下身,抚摸着一棵树苗的根,“沈校尉战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我们掘他尸骨时,他怀里揣着个空锦囊,和你这个一模一样。”
陈默把锦囊放在树苗下,刚要起身,突然见土里冒出点淡红。他拨开浮土,竟是半截玉簪——和他从货郎那买的那支,恰好能拼出整朵梅花。
原来沈玉郎当年没把玉簪当掉。他把簪子藏在了烽燧下,想等胜仗后,带着空锦囊回来取。
老汉叹了口气:“柳姑娘当年托人带信,说等他回来,要在烟雨楼前种满梅花。如今她没来成,倒是这荒地里,先有了梅林。”
陈默没说话,只是将那半截玉簪放进锦囊。这次玉簪和锦囊贴在一起时,没再发出声响。他蹲在树苗旁,看着夕阳把影子投在地上——自己的影子旁边,仿佛真的有个穿青衫的轮廓,正弯腰给树苗培土。
夜里宿在老汉的土屋,陈默做了个梦。梦里烟雨楼的梅花开得正好,穿红衣的姑娘倚着栏杆,手里把玩着支玉簪。穿青衫的书生从楼下跑上来,怀里揣着个锦囊,笑得像个孩子:“你看,我找着最好的雪水了,明日就给你做梅花糕。”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陈默摸出锦囊,里面的梅香淡了许多,却多了点泥土的气息。他走到屋外,见老汉正给梅树苗浇水,晨光里,细弱的枝桠上,竟冒出了个小小的花苞。
“该回去了。”陈默对着花苞轻声说,像在跟谁道别。
他没再回头。走在官道上时,风里的沙砾似乎柔和了些。锦囊贴在胸口,偶尔能感觉到玉簪的微凉,像有两缕没能说出口的牵挂,终于在这荒原上,找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后来有人说,那年春天,边关的梅林开了花,粉白的花雪漫过烽燧,像把整个烟雨楼的春天,都搬到了风沙里。而江南的烟雨楼前,不知何时也多了棵梅树,花开时,总有人看见个穿青衫的影子,在树下站到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