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忆念宫的青砖地还残留着宴饮的余温,宫檐下的鎏金宫灯将暖光洒在雕花窗棂上,映得窗纸外的桂树影影绰绰
晚风携着桂子的甜香钻进殿内,混着墙角蟋蟀 “瞿瞿” 的低鸣,织就出秋夜的静谧
明月一把扯下头上沉甸甸的凤钗,金饰 “当啷” 落在描金妆奁里,她毫不在意地瘫在铺着云锦软垫的软榻上,裙摆散开如揉皱的云霞,全然没了公主的端庄模样
小蓉正将明月换下的织金外袍细细叠起,指尖拂过衣摆上的鸾鸟纹时,忍不住抬头感慨:
“公主,您说这皇宫可真大呀!奴婢方才去御膳房取宵夜,听管事姑姑说,各国王子公主都住进了西边的荟英馆和南边的迎宾苑,连床幔都是按他们家乡纹样绣的 —— 冥渊国是玄虎纹,幻羽国是翎羽纹,一应器物摆得齐齐整整,宫里想得也太周全了!”
明月捏着本卷边的闲书胡乱翻着,连眼皮都没抬,打了个带着桂香的哈欠:
“哦,那不是挺好?包吃包住还专人伺候,说白了就是高级住宿生嘛,还是皇家特供版的。”
小蓉:“……”
她无奈地抿了抿唇,心里嘀咕 —— 公主总能把这些金贵事儿说得这么贴地气,上次见着贡品玉如意,还说那是 “镶了玉的高级镇纸” 呢
明月闲得手指发痒,睡意却像躲猫猫似的迟迟不来
她晃悠着光着的脚丫,目光扫过殿内:
角落的阴影里,阿影穿着玄色劲装,脊背挺得笔直如松,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窗边的小炭炉上,筱清正提着银壶煮茶,茶烟袅袅缠着他素白的指尖,倒有几分清雅模样
忽然来了聊天的兴致,往软榻上蹭了蹭,手肘撑着软垫托腮:
“诶,你们说,”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发现新玩意儿的孩童
“那个冥渊国的王子,昨日宴上我见他挽弓能拉满,是不是真能一拳打死一头牛?还有幻羽国的公主,头上插满了彩色羽毛,睡觉的时候难道不会硌得慌?还有瀚海国的人,皮肤是浅褐的,是不是天天吃海鲜晒出来的呀?”
一连串天马行空的问题砸过来,小蓉手里的玉梳都差点滑掉,她张着嘴愣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
“呃…… 冥渊王子看着确实魁梧,许是真有那力气;幻羽公主的羽毛…… 说不定睡前会全取下来?瀚海国…… 奴婢没去过海边,实在不知道他们吃什么……”
筱清煮茶的手微微一顿,银壶倾斜的弧度却丝毫不差,滚烫的热水注入青瓷盖碗时,他忍不住失笑摇头,茶烟模糊了他眼底的笑意:
“各国风土不同,习俗自然有别。那位寂国太子…… 昨日宴上我远远瞧过一眼,他目光沉得像深潭,绝非寻常贵族子弟。”
他巧妙绕开 “亲戚” 的话题,不愿多谈是非
明月又转向角落的阿影,晃了晃脚丫:“阿影,你别装木头呀!你跟那寂国太子气质都冷冷的,真不是你家远房亲戚?”
阿影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了蜷,耳尖在阴影里悄悄泛红,却依旧没开口,只微微抬眼扫了明月一眼 —— 那目光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转瞬又落回地面,仿佛真成了殿内的摆件
明月也不指望他回应,自顾自地从各国服饰吐槽到可能的口音,又猜想着学堂里会不会有 “语言障碍”,声音渐渐轻了,语速也慢了下来
筱清煮好的雨前龙井在盏中舒展,茶香混着桂香漫满殿内;小蓉强忍着哈欠,眼皮都在打架;阿影依旧立在阴影里,目光却始终落在软榻上的身影上
终于,明月的声音变成含糊的咕哝,脑袋一点一点,像啄米的小鸡,最后 “咚” 地一声歪在软枕上,呼吸变得绵长均匀
—— 竟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睡熟了,发间的碎珠还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小蓉和筱清对视一眼,都露出无奈又习以为常的笑
小蓉轻手轻脚地取来绣着缠枝莲的薄被,小心翼翼地盖在明月身上,生怕碰醒她;筱清默默将煮好的茶煨在炭炉边,银壶的反光落在他安静的侧脸上;阿影从阴影里挪出半步,玄色衣袍恰好挡住从窗缝钻进来的晚风,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将所有惊扰都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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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开学第一天
果然不出明月所料,麻烦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晨光刚漫过瑶池外的银杏树顶,将金黄的叶子染成透亮的琥珀色,学堂外的青石板空地上就炸开了锅
起因不过是冥渊国太子冥烈走得急,玄色劲装的肩甲不经意间撞到了正倚着廊柱高谈阔论的三皇子来俊武 —— 来俊武的玉冠被撞得歪在脑后,腰间的玉带扣都松了,他本就骄纵,当即涨红了脸:“你眼瞎不成?敢撞本皇子!”
冥烈本就生得魁梧,青铜色的眸子瞬间燃起怒火,右手 “唰” 地按上腰间镶嵌红宝石的佩刀刀柄,刀鞘上的玄虎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你再说一遍?” 两人三言两语便吵得面红耳赤,浓重的火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来俊辰、来枫等几位皇子立刻围上来帮腔,瀚海国的两位王子则伸手想拉架,却被冥烈一把挥开,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连廊下的梧桐叶都被吵得簌簌落下
这时,学堂的青铜钟 “当 —— 当 —— 当” 敲响了,钟声在晨光里荡开三圈余韵,却没能压下喧闹
—— 看热闹的人还在踮脚张望,吵架的依旧互不相让,连几个异国公主都站在一旁窃窃私语
明月早在冲突刚起时,就眼尖地瞥见不远处的月亮门后,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灰布儒袍的老者正缓步走来
那老者须发皆白,手里握着柄包浆温润的老竹戒尺,脊背挺得笔直,神色沉静得像潭深水 —— 不用想也知道是授课的先生
她立刻一手拽住小蓉的袖口,一手轻轻推了推身旁的阿影,压低声音急道:“快走快走,‘灭绝先生’来了!迟到肯定没好果子吃!”
路过不远处的来萤和来夕时,她还飞快地眨了眨眼,用口型比出 “上课了” 三个字,同时悄悄指了指月亮门的方向
来萤眸光一闪,立刻拢了拢素色裙摆,不动声色地从人群边缘抽身;来夕也默不作声地跟上,裙裾扫过青石板时悄无声息
而寂国太子寂凛、皇女寂雪,还有那位安静得像空气的幻羽国公主羽柔,早已坐在了教室靠窗的位置
寂雪正用银簪细细挑着灯芯,将残烛的火星挑亮;羽柔则指尖捻着片银杏叶,目光落在叶纹上,对外界的喧哗充耳不闻;寂凛靠在椅背上,玄色衣袍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目光却隔着敞开的窗,直直落在正往教室跑的明月身上
直到皇帝来东尘身边的大太监王谨急匆匆赶来,手里捧着明黄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划破喧闹:
“陛下有旨!瑶池乃求学之地,岂容喧哗!所有皇子公主即刻入学,违者重罚!”
这场闹剧才被强行压下
一群人悻悻然地往教室涌,衣袍摩擦声、小声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 毫无疑问,他们全迟到了
教室宽敞明亮,梁柱上雕刻着《论语》中的章句,数张宽大的檀木书案整齐排列,案上的端砚、狼毫笔与洒金宣纸一应俱全,每张书案足够三四人同坐
明月果断选了靠墙第二排的位置 —— 不前不后,既能看清讲台,又不会被先生频繁关注,堪称 “摸鱼黄金位”
她拉着小蓉坐下,阿影则自然地坐在外侧,像尊沉默的门神,将过道的人流挡在外面
刚坐稳,明月就觉得后颈发紧 —— 有人在看她
她抬头望去,正对上寂凛的眸子
他隔着一条过道坐在斜前方,深灰色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明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皱着眉小声怼回去:“看我作甚?我脸上有字还是有花?”
寂凛面无表情,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冷铁敲击玉石:
“你刚才,知道提前避开喧闹,比他们聪明。”
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 “今日有云” 般的事实,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案边缘的木纹
明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再理他,低下头胡乱翻着桌上崭新的《论语》,心里嘀咕:莫名其妙!这人怕不是闲的,盯着别人看算什么事?
此时,那位早已坐在讲台后的周老先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下那些还在互相使眼色、整理衣袍的迟到者,又落在早已坐好的明月、寂凛等人身上
老竹戒尺在讲台上轻轻一磕,发出 “笃” 的一声轻响,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 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老先生并未立刻发怒,只是用戒尺点了点案上的《礼记》,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礼记・曲礼》有云:‘长者立,幼勿坐;长者坐,命乃坐。’ 今日开学,老朽便见诸位‘幼者’无视钟鸣,喧哗于外,迟迟不入 —— 看来,这第一课,得先教诸位何为‘礼’。”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迟到的人都红了脸
来俊武撇了撇嘴,却不敢反驳;冥烈攥了攥拳,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 谁都知道,这位周老先生是当今圣上来东尘的启蒙恩师,是实打实的 “帝师”,别说训诫皇子,就是陛下见了他,也要躬身行礼
“所有迟到者,” 周老先生顿了顿,戒尺在《礼记》上敲了敲,“今日放课后,将《曲礼》上篇抄录十遍,明日课前交予老朽。若是字迹潦草,便再抄二十遍。”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哀怨声,有人还偷偷做了个鬼脸,却没人敢出声反对
老先生仿佛没听见,目光转向众人:“现在,翻开《论语》学而篇,老朽先讲‘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课堂终于开始了,可文化冲突的火花,才刚刚点燃
周老先生讲课深入浅出,却极为严格,要求背诵时一字不差,连断句都不能错
讲到 “君子不器” 时,他放下戒尺提问:“诸位以为,‘君子不器’当如何解?”
教室瞬间沉寂
冥烈率先站起来,胸膛挺直,声音洪亮如钟:
“君子岂能像器具般只有一种用处?当如利剑,锋芒毕露,上阵杀敌、建功立业,这才是君子所为!”
说罢还下意识地拍了拍腰间的佩刀,尚武之气展露无遗
来俊武嗤笑一声,慢悠悠地站起来:
“刀剑再利,也需华鞘相配。君子当如美玉,温润华贵,彰显身份与德行,岂能像武夫般只懂打打杀杀?”
说罢还挑了挑眉,瞥了冥烈一眼。瑾瑜国的王子闻言,也轻轻颔首,显然赞同他的说法
周老先生不置可否,目光继续在教室里扫视
明月正缩在书案后偷偷跟小蓉挤眉弄眼,没成想老先生的目光突然停在她身上,开口道:“九公主,你有何见解?”
明月心里 “咯噔” 一下,瞬间僵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求助似的看向小蓉 —— 可小蓉也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她硬着头皮站起来,脑子里飞速运转,结合现代的理解瞎掰:
“呃…… 学生以为,‘君子不器’,是说君子不该像器具那样,只有一种用途?应该…… 应该全面发展,灵活变通?就像…… 就像水一样,装在碗里就是碗的形状,流进河里就是河的形状,但本质还是水,不会因为容器变了就不是水了……”
她心里疯狂吐槽:这不就是素质教育嘛!古代也需要复合型人才啊喂!
话音刚落,斜前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声 —— 是寂凛
那声音很淡,听不出是嘲笑还是赞同,他却没回头,依旧看着讲台
周老先生却抚着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缓缓点头:“虽言辞粗鄙,倒也跳出了‘器用’的局限,有几分新奇道理。坐吧。”
明月如蒙大赦,赶紧坐下,后背都惊出了一层薄汗
—— 这开学第一天,也太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