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进忆念宫时,窗纱滤过的光碎成星子,落在帐顶的缠枝莲纹样上,把金线绣的莲瓣映得发暖
铜盆碰在青砖上的轻响很轻,像片叶子落地,却还是惊醒了帐内的人
——明月睁着眼盯着帐顶,指尖抠着锦被,锦面的暗纹被捻得发皱,枕巾还带着泪湿的凉
后半夜她蒙在被子里哭,没敢出声,只让眼泪浸着布帛,直到天光透进帐子,才哭醒了那点“逃避无用”的理智
帐幔被人轻轻掀开,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床沿,带起缕淡淡的冷梅熏香——是佚狐
他的声音裹着惯有的轻佻,却没半点暖意:“公主醒了?该用早膳了。”
明月缓缓坐起身,没看他,只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发髻
长发披在肩后,发梢还带着睡后的毛躁,她刻意放软了语气,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纱:
“小蓉呢?往常都是她帮我梳发,她的手巧,能把莲瓣髻梳得服帖。”
佚狐端着托盘走到床边,青瓷碗里的桂花粥冒着乳白的热汽,甜香漫开来,却冲不散殿内的压抑
他把托盘放在床头矮几上,指尖擦过碗沿,留下道浅印:
“小蓉身子不适,在西偏殿歇着呢。公主若是嫌手生,我也能帮你——虽不如小蓉巧,却也不会让发簪歪了。”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明月心上
——他明摆着不让她见小蓉,连“身子不适”都是借口
可她没接话,只拿起白瓷勺,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粥是热的,桂花的甜也正合往日的味,可她嚼着像嚼蜡,舌尖触到的只有心里的凉
她偷偷抬眼,瞥见佚狐靠在梳妆台旁,手里把玩着她的银梳,眼神没了平时的笑意,只有沉沉的审视
——他在看她够不够“顺从”,够不够“听话”
“你昨天说,阿影去暗卫部领新任务了?”
明月放下勺子,状似随意地拨了拨碗里的桂花,“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还有些话想跟他说。”
佚狐挑了挑眉,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像是没想到她敢提阿影:
“暗卫的任务,哪有准头?说不定是去边境查奸细,说不定是去天牢审犯人——公主若是想他,不如盼着他能顺利完成任务,别折在半路上。”
话里的威胁像冰碴子,落在明月心上。她攥紧了勺子,指甲陷进掌心,却强迫自己扯出个浅淡的笑:“也是,暗卫嘛,本就身不由己。是我问得多余了。”
这一局,她输了试探
可她没慌——穿越过来这么久,她早学会了把“爪子”藏在袖子里,把“锋芒”压在眼底
吃过早膳,佚狐果然没让她待在殿里,说是“陛下怕公主闷,让我陪公主在宫苑里走走,晒晒太阳”
明月心里冷笑——哪是怕她闷,是怕她跟宫里的老熟人接触,怕她传消息
宫苑里的秋菊开得泼泼洒洒,金黄的、酱紫的、雪白的,挤在花畦里,沾着的露水被风一吹就滴下来,落在青砖上晕开小印子
明月走在前面,鞋尖踢着路沿的草屑,没心思看花
——佚狐的脚步声跟在身后三步远,像条甩不掉的影子,连她想蹲下来拨弄下菊瓣,都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后背上
路过浣衣局时,她看见个眼熟的宫女,刚想多问一句“看见孙嬷嬷了吗”,佚狐就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笑着对宫女说:
“公主身子弱,别被风吹着,我们还要往前去,你忙你的吧。”
宫女识趣地退了,明月也只能把话咽回去
走到御花园的月洞门时,明月忽然停住脚,捂着胃弯下腰,眉头皱得紧紧的,声音发颤:
“嘶……肚子有点疼,许是早上粥喝凉了,也许是风吹着了。”
佚狐立刻上前,手伸到她身侧,却没碰她,只问:
“要不要回宫?我让御膳房煮碗姜茶。”
“不用,”明月咬着唇,装出难受的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观景亭,“前面有个观景亭,我去歇会儿就好。你……能不能帮我去御膳房拿杯温水?宫里的井水太凉,我怕喝了更疼。”
她在赌——赌佚狐觉得她翻不出花样,赌他会不会真的寸步不离
毕竟亭子里有几个择菜的老嬷嬷,都是宫里待了几十年的人,看着不像有威胁
果然,佚狐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观景亭里的张嬷嬷
——蓝布围裙,手里攥着把青菜,看着就是个普通的杂役嬷嬷
他才点头:“我去去就回,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走。”
“好。”
明月乖巧地点头,看着佚狐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那点“柔弱”立刻从脸上褪去
她快步走到亭子里,张嬷嬷刚巧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警惕
——孙嬷嬷上次回宫时,特意跟她说过“九公主若是找你,递个银镯子就是信”
明月从腕上褪下那支缠枝银镯,是孙嬷嬷之前给她的,镯子里刻着个“孙”字,是宫里老人之间认人的记号
她把镯子塞进张嬷嬷手里,声音压得极低:
“劳烦您把这个带给孙嬷嬷,跟她说‘我这儿缺个绣平安符的人,让她抽空来看看’。”
张嬷嬷接过镯子,指尖攥得很紧,立刻揣进袖袋,嘴型动了动“老奴明白”,没敢多话,只低头继续择菜,把青菜叶掰得细碎,像什么都没发生
明月刚把袖摆理好,就听见佚狐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
“公主,水来了。”
她立刻又弯下腰,装出还在疼的样子,接过温水小口喝着,心里却在打鼓
——孙嬷嬷能不能收到消息?收到了会不会有危险?
下午的时候,孙嬷嬷果然来了,手里拎着个绣篮,说是“听说公主想绣平安符,老奴带了些丝线来”
佚狐没拦着,只靠在殿门框上,抱着胳膊说:
“你们慢慢聊,我在外面等着,公主有需要就喊我。”
殿门关上的瞬间,孙嬷嬷立刻抓住明月的手,声音发颤:
“公主,你没事吧?小蓉被关在西偏殿,我偷偷去看过,没受委屈,就是不让出门;阿影更糟,被调去暗卫部的‘禁闭营’了,说是‘待查’,我托人打听,才知道是佚狐说他‘护主不力’,要查他的底!”
明月的心一沉——禁闭营是暗卫部关“有问题”的人的地方,进去的人十有八九没好下场,阿影肯定是因为她,才被佚狐针对了
“孙嬷嬷,”明月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个小小的香囊,里面装着阿影之前给她的“迷烟”——阿影说“万一遇到危险,能迷晕人,半个时辰醒不过来”,“你帮我给来萤传个信,就说‘无忧楼的账本有变数,我这边被人盯着,没法过去,让她今晚戌时去破庙等我’——就是上次我们查账的那个破庙,她知道地方。”
“戌时?”孙嬷嬷皱眉,“天黑路滑,而且佚狐看得紧,你怎么出去?”
“我有办法,”明月指了指后窗,“下午我故意把插销弄坏了,说是‘风吹得松了’,晚上我假装睡觉,等佚狐犯困,就从后窗翻出去
你帮我把宫里的巡逻路线画给我,还有,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小蓉,我怕她担心。”
孙嬷嬷看着她眼里的光,不再劝,只从袖袋里摸出张叠得整齐的纸,上面用炭笔描着巡逻侍卫的路线:
“这是我托浣衣局的老姐妹画的,戌时三刻侍卫会换班,那时候是空隙
公主你小心,若是实在不行,别硬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孙嬷嬷走后,佚狐进来查了一圈,翻了翻绣篮里的丝线,没发现异常,只叮嘱她“晚上早点睡,别熬夜绣活,伤眼睛”
明月笑着应了,心里却已经把逃跑的路线过了三遍
——后窗翻出去,走西廊的阴影,避开戌时一刻的巡逻队,到角门时刚好赶上换班,再沿着宫墙外的小路去破庙,半个时辰就能到
等到夜深人静,忆念宫的烛火全灭了,只有殿外廊下挂着盏气死风灯,光昏黄得只能照见三尺地
明月躺在床上,听着殿外佚狐的脚步声
——起初是沉稳的“笃笃”,踩在青砖上很响,后来渐渐拖慢,变成“拖沓”的闷响,她数到第三十下,知道他开始犯困,才悄悄爬起来
后窗的插销一推就开,冷风灌进来,带着夜露的湿意,她裹紧了外袍,猫着腰翻了出去,落在窗外的草丛里,没发出半点声响
宫墙下的阴影很深,她按着孙嬷嬷画的路线,贴着墙根走,避开挂在廊下的灯笼
走到宫门附近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心上,带着那股熟悉的冷梅味
“公主这是要去哪?”
明月猛回头,月光刚好落在佚狐身上
他站在老槐树下,树影把他的半边脸遮着,手里捏着那支银镯子,镯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块冰
嘴角勾着冷笑,眼神里满是“果然如此”的得意
明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会知道?是张嬷嬷被发现了?还是孙嬷嬷出了事?
她攥紧了手里的迷烟,指尖的香囊被捏得发皱,却忽然没了逃跑的念头
殿内的压抑、小蓉的被关、阿影的是生是死也不明、来萤的未知……
这些事像潮水般涌上来,把她心里的“理智”冲得七零八落
忽然间,她不仅没跑,反而站直了身子,肩膀微微垮下来,却忽然抬起头,对着佚狐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笑容很怪,没有攻击性,却透着股疯劲
——眼神亮得吓人,像盯着猎物的狼,又像痴迷某种事物的信徒
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双手,掌心相对,举过头顶,对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很圆,清辉洒在她脸上,把她的瞳孔映得发亮
——眼神变得痴迷,像在看什么珍宝,连呼吸都放轻,仿佛怕惊扰了天上的月
指尖在月光下微微发抖,嘴里还喃喃着什么,声音很轻,听不真切
佚狐愣了——这模样,哪里是平日里那个会吐槽“吃货”的九公主?倒像被什么东西夺了舍,眼神里的痴劲太怪,动作也透着股不似常人的诡异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想看清她在做什么,却听见明月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月神姐姐说,困住人的从来不是墙,是心里的怕——佚狐,你怕什么呢?怕我找到账本,还是怕我活着见到陛下?”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佚狐脑子发懵
他刚想开口,再抬眼时,明月已经没了踪影
——她趁着他愣神的间隙,钻进了旁边的假山缝里
那缝很窄,只有她这种小个子能钻进去,缝后是宫墙的角门,她摸出藏在袖里的小铁片,是阿影之前给她开小锁用的,三两下就打开了门,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佚狐反应过来时,只听见风刮过假山的“呜呜”声,手里的银镯子冷得硌手
他快步跑到角门,门还虚掩着,门外只有空荡荡的小路,月光把路照得发白,连个人影都没有
“该死!”
佚狐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她怎么会知道假山的路?”
夜色里,明月顺着小路往破庙跑,风刮得她头发乱飞,却没觉得冷
她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孙嬷嬷画的路线图,还有阿影给的迷烟
——她不知道来萤会不会来,不知道还有那两个嬷嬷会不会安全
可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不能再任由佚狐摆布,还有混蛋皇帝,她还有事要找他!
破庙的方向,隐约有盏灯笼的光在晃,她加快了脚步——不管那是谁,她都要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