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夜像浸了墨的棉,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月逃脱的痕迹刚被夜风扫淡,更深的暗流已在宫墙根下翻涌,要将所有与她相关的人,一并卷入漩涡
前日:
《风暴眼中的孤岛》
忆念宫的铜环“咔嗒”落锁时,殿内最后一点生气也跟着散了
鎏金帐幔垂落,遮住凌乱的床榻;案上半盏冷茶结了薄霜,连窗台上那盆茉莉都蔫了花瓣
——曾经围着明月转的人,此刻都成了风暴里的孤舟
小蓉先是被两个粗使太监架走的
她刚把叠好的湖蓝色宫装放在床头,手腕就被攥得生疼
杂役房漏风的木窗糊着破纸,霉味混着浣衣局飘来的皂角气,呛得她直咳嗽
夜里冷得钻骨,她蜷缩在稻草堆里,怀里紧紧揣着那方绣小月亮的帕子
——那是明月教她绣的第一块帕子
听着远处更漏“咚、咚”地敲,她把脸埋进帕子,眼泪洇湿了丝线,却不敢哭出声
只在心里念:公主,你一定要平安啊
孙嬷嬷被“请”回寿康宫时,手里还攥着给明月熬的护喉茶
偏殿的窗被钉了半截木板,只能看见一小块灰扑扑的天
管事嬷嬷每天送来的点心都是凉的,也不准她跟宫女说话
她坐在窗边,指尖反复摩挲着明月塞给她的银镯
——镯子里的“孙”字被磨得发亮,是当年曲贵妃赏她的念想
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动她的衣角,她望着忆念宫的方向,眼里藏着决绝:
要是公主出事,她这把老骨头,就算撞开宫门,也要把柳婉仪的事抖出来
筱清踏进长春宫时,手心全是汗
柳婉仪没打他,也没骂他,只是把玩着他上次送的玉簪,指尖划过簪头的兰花:
“你舅舅张老太医的脉案,还在太医院搁着呢。”
一句话,让他从头凉到脚
他被安排在殿角伺候,端茶时手都在抖
——怕柳婉仪迁怒张老太医,更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明月
夜里他躺在偏房的硬板床上,总想起明月递给他桂花糕时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慌
张老太医的药箱被收走时,他正给一个小太监诊脉
太医院偏院的门被锁了,桌上的脉案堆得老高,却没一本是他能碰的
他坐在桌前,翻着旧医书,指尖在“九公主”那页停了很久
——他还记得明月第一次让他诊脉,笑着说“太医,我没病,就是想问问有没有治‘古代太无聊’的药”
现在想来,那姑娘的眼里,从来没有原主的骄纵,只有一种不属于这深宫的清醒
只有来萤的将军府,是这风暴里唯一的安稳地
前脚她收到信之后没多久,来北辰突然就从边疆大老远赶来这,盔甲上的血痂还没刮净,就把府门守得严严实实
柳婉仪派来的人,只敢在府外晃悠
——谁都知道,这位将军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手里攥着半个京畿的兵权,真惹急了,他敢提着刀闯长春宫
来萤靠在软榻上,手里捏着无忧楼的账册,伤口还在疼,却没心思养伤
她让暗卫盯着宫墙,心里一遍遍想:
明月,你可千万别出事
现在:
《破庙周旋与金蝉脱壳》
京郊的破庙早没了香火,断了的佛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夜枭的啼叫从林子里飘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明月踉跄着冲进庙时,来萤正靠在门后,手里攥着把短刀
——她早到了半个时辰,耳朵一直贴在门板上听动静
“你可算来了!”
来萤赶紧扶住明月摇晃的身子,指尖刚碰到她的袖口,就觉出一片冰凉
“你宫里出事了?”
“小蓉他们被带走了,孙嬷嬷说他们暂时安全,可你不知道……”明月扶着佛龛喘气,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从佚狐那偷回来的银镯,声音发颤,“我怕佚狐对阿影下狠手,他是暗卫,柳婉仪要斩我羽翼,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来萤的脸色沉了下去:“我爹已经让人盯着宫门了,你要去禁闭营?太冒险了!”
“冒险也得去!”明月打断她,从袖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孙嬷嬷连夜磨的迷烟,眼神里透着死磕的劲,“其他人暂时没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不亲眼看见他活着,我夜里都睡不着——就算闯祸,我也得去确认!”
话音刚落,庙门外就传来玉扇敲掌心的脆响,轻佻得像毒蛇吐信:“公主殿下倒是会挑地方,这荒山野庙,风冷露重,岂是您万金之躯该踏足之地?”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佚狐站在庙门口。墨蓝色锦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玉扇上的银狐纹晃得人眼晕。他扫了眼来萤,嘴角勾起抹笑:
“六公主也在?正好,省了我另行寻觅的功夫。一同请回吧。”
明月心脏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把来萤护在身后
她攥着迷烟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这是孙嬷嬷说的“最后一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为什么没用阿影给她的迷烟?因为她怕——佚狐这人会不会因此而反拿捏她
佚狐慢悠悠地逼近,扇面挑起明月的下巴:
“公主以为,凭你那点小聪明,能跑多远?从你翻出后窗,到你往这破庙来,每一步都在我眼里。”
他说得太笃定,反而让明月定了神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到她衣袖的刹那,明月猛地扬手
——迷烟全撒了出去!白色的粉末在月光下炸开,佚狐下意识闭眼咳嗽,玉扇“哐当”掉在地上
“闭气!走!”
明月一把扣住来萤的手腕,扯下来萤的外袍挡在她身前,踩着佛龛翻出后窗
窗外的竹林叶子刮得脸疼,她却不敢停,只听见身后传来佚狐的怒吼:
“追!给我把她们抓回来!”
来萤对这带地形熟,拉着明月拐进一条窄路
路尽头的禁闭营越来越近,黑沉沉的墙,铁栅栏透着冷光,连风过都带着血腥气
“我爹说过,禁闭营西侧有个狗洞,能钻进去。”
来萤压低声音,先钻进去探了探,回来时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月下伤痕与无声撕裂》
禁闭营里静得吓人,只有几盏气死风灯挂在廊下,昏黄的光映着墙上的铁栏,栏后偶尔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明月的心跟着紧了,顺着咳嗽声往深处走,转过拐角,就看见最里面的牢房
阿影靠在石壁上,玄色劲装破了好几处,小臂上的刀痂里还嵌着细沙,红肿得发亮;颈侧有圈勒痕,绕着喉结,像道未愈合的疤
他蒙着眼布,头微微垂着,呼吸轻得像要断了,只有胸口那点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阿影……”
明月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先咳了两声才喊出名字
她冲过去,双手抓住冰冷的铁栏,指尖在锈上抠出细痕,眼泪差点掉下来:
“你还活着!他们……他们是不是对你用刑了?疼不疼?”
阿影的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头
蒙眼布对着她的方向,他沙哑地开口:
“公主……您不该来。太危险。佚狐要是知道,会对您不利。”
“我不管他对我不利!”
明月的情绪突然涌上来,连日的恐惧、愤怒和心疼搅在一起,声音发颤却透着坚定,“小蓉他们暂时安全,我唯一怕的就是你出事!我从宫里逃出来,闯破庙、躲暗卫,就是为了确认你还活着——你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她盯着他,月光下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期待,手还在铁栏上轻轻晃,像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阿影,你再撑些日子,好不好?我已经让来萤帮我打听办法了,就算不能立刻带你走,我也会给你送药、送吃的,绝不会让你在这受委屈!”
阿影沉默了很久,久到明月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气说:
“暗卫…… 没有想与不想。谁执掌令牌,属下便效忠于谁。”
明月的手猛地攥紧铁栏,指节泛白
她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反复回响着 “谁执掌令牌
”—— 她想起上次她拿毒药试探阿影,他毫不犹豫要喝;想起她教他打扑克,他笨拙地记规则;想起她落水时,他第一时间跳下来救她……
这些画面像碎片,扎得她心口发疼
阿影垂下眼睫,不再看她
他的沉默像堵墙,把所有情绪都挡在外面
可没人知道,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早已攥得发白
——他想,怎么会不想让她来?怎么会不盼着她救自己?
那天她教他打扑克时的笑、递桂花糕时的暖、拿毒药试探却又哭着打翻的慌……
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不能说
佚狐的人说不定就在暗处盯着,他的“想”,只会成为刺向她的刀,让她落进对方设好的陷阱
“令牌?效忠?” 她的声音先哑了,然后才慢慢拔高,带着点难以置信的颤抖,“所以你这条命,就是块听令的木头?谁拿令牌让你死,你就去死?那我呢?”
她往前探了探身,眼眶有点发热,却强忍着没红:
“我把你从暗卫部要出来,我护着你,我跟你说要带你出影窟,这些都算什么?算我多管闲事?算我自作多情?”
阿影垂下眼睫,没说话
明月看着他这副 “油盐不进” 的样子,突然觉得无力
—— 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这愤怒里裹着的,不只是气他的麻木,还有气自己 “救不了他” 的无能
“令牌?效忠?所以你这条命,就只是块听人使唤的木头吗?谁拿着令牌让你死,你就真的去死?那我呢?我冒险来见你,我担心你,这些在你眼里,都算什么?”
明月看着他,气得浑身发抖,却突然冷静下来
她懂了,这不是背叛,是暗卫的训练把他的“自我”磨没了,是他怕连累自己才装出来的麻木
明月深吸一口气,猛地闭眼
—— 她想起白天她偷偷去看望的其他人:
小蓉抱着帕子哭的样子,想起孙嬷嬷塞给她银镯时说 “公主要保重”,想起筱清怯生生递桂花糕的模样,张老太医待在那个医房......
这些人还等着她救,她不能在这耗着
再睁眼时,她的眼神冷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往阿影那边看了一眼
—— 他垂着手,指尖微微蜷着,像在忍疼
她后退一步,声音硬了起来,却在说到 “活着” 时,语速慢了半拍:
“阿影,我给你听好了 ——”
“我不准你死,也不准你放弃。”
她的指尖在身侧攥了攥,又松开,像是怕说得太狠吓着他,“骨头断了就接,心凉了就捂,就算只剩一口气,你也得给我撑着!”
她顿了顿,确认自已理智完全占据了大半后
目光扫过他腰间的伤口,补充道:“那瓶伤药,你记得涂,别让伤口化脓。”
最后撂下狠话时,她故意拔高声音,却在转身的瞬间,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牢房
—— 月光落在阿影身上,他还是那副沉默的样子,可她知道,她必须走了
她没再看他,拉起来萤就往回走
《残烛下的对话》
明月走后,禁闭营又沉了下去
只有角落的渗水滴落,“嗒、嗒”地敲着石壁,像在数着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烛龙提着盏油灯,走到牢房外
他把油灯往栅栏里推了推,昏黄的光多照了些在阿影的伤口上
没说话,只从栅栏缝里塞进去一个素白瓷瓶,是上好的金疮药
“她来过了。”烛龙的声音低沉,像落在地上的石子
阿影轻轻“嗯”了一声,没去拿药
“很危险。”烛龙又说,顿了顿,补充道,“但魄力不凡。”
这已是他能给的最高评价
——在暗卫部,“有魄力”比“武功高”更难得
阿影还是沉默
烛龙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
“佚狐坐不稳的。陛下让他掌权,不过是让他挡柳婉仪的刀。等风头过了,迟早会收权。你活下去,等她回来,才有转机。”
阿影终于抬起头,蒙眼布对着烛龙的方向
他伸手拿起瓷瓶,指尖碰到瓶身的温度时,停顿了一下,才慢慢攥紧
——那温度,像明月塞给他桂花糕时的暖
烛龙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又停下:
“撑住。在她回来之前,别先死了。”
油灯的光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牢房里又剩阿影一人,他摩挲着瓷瓶,把脸埋在膝盖里
——他会等,等他的公主,把他带出这片黑暗